“他的心乱了。”
德德格猛地看向奎兹提特科,“老师,你说什么?”
“洛波达的心,乱了。”
德德格又转眼去身后,那位王子殿下的确神色呆滞,不似他身旁的四人,还在左顾右盼的交谈。 “老师,为什么说王子的心乱了?”
“呵,得见均衡的喜乐,他怎能不生出艳羡?可他心中又知晓,均衡的喜乐是他们无法效仿。”
“因为若是效仿,就没有人再簇拥他们为王。”
德德格道:“那为什么不归入均衡,一定要为王呢?”
奎兹提特科好笑的看着他,“你也曾是图戈的侍卫,你父更是图戈的管家,难道你就没想过,有一日也能成为那般‘为所欲为’的人?”
德德格猛地摇头,但脸颊却是通红,他心中当然想过,只是不敢承认。 奎兹提特科道:“你看,这就是人的欲望。”
“老师就没有欲望?”
“当然有,但我欲望的追求,已经与他们不同;我知拯救我的是吾主真神,因此我的欲望就是追随祂、服侍祂,聆听祂的训词,令神国强盛。”
“而你在看审判之军,审判长、副审判长与督查,谁又以权柄欺辱过子民?”
“他们也有欲望,可与我一样,是让神国更强盛。”
“而我与审判长他们有共同点,我们都曾贫瘠、困苦过,饱受磨难。”
“正因此,我们希望均衡之火,永恒不灭,我们的子孙后代,就能永远不再受欺辱,不再忍受饥寒,不再畏惧任何厄难。”
听到这里,德德格狠狠点头:“老师,我明白,就跟我父对我的期望一样,他希望我走向均衡,得真正的喜乐。”
奎兹提特科道:“那么你现在就能明白,洛波达的心为什么乱了。”
“因为他清楚,均衡的喜乐国度将是永恒,而城邦联盟的繁荣,却是一时的!”
“如他们的祖先特奥蒂瓦坎,也曾极度繁荣,却因灾厄、战乱、疾病所湮灭。”
“更有玛雅人的覆灭。”
“再不要说,吾主已降下了预言,几十年后邪祟降临。”
“或许洛波达那时已死去,可他真能不为子孙后代的传承担忧吗?”
德德格又一次看向王子:“他在犹豫?是否要归入均衡?”
“或许吧!”
话语间。 几人已来到下城。 奎兹提特科引他们在食堂门口,指着一旁:“在那里领取餐盘,然后排队取餐,食堂内有各色菜肴,你们可按照自己喜欢的选择,会有专人为你们盛取。”
“只有一个要求,按需取用,不可浪费。”
其实不用他说,几人也看出个大概。 起初是觉得新奇,又见人们排队取餐的样子,四名官员脸上闪过一丝鄙夷。 这不就与主人赏赐奴仆一样吗? 不过他们已得训诫,不敢多言。 而王子关注的却不同。 走入大屋后,食物香气扑鼻,观看菜色,虽然不丰富,却有大量的肉食。 这已是王都内普通子民的伙食水准,但更底层的平民却无福享用。 更不要说,一日三餐。 他在想,克马城十数万子民,每日这样消耗,怎可能维持运转? “副督查,这些食物来自何处?”
听到这话,几名官员才猛地反应过来,全城这么多人,那里经得住吃? 他们就不怕断粮了? 奎兹提特科道:“早在山丘城,审判之军就与北地部族约定,命他们尽可能驱逐野牛群向南!”
“肉食多是每日猎取,然后大量被腌制,就可久存。”
“还有来自湖泊的渔获,会被马车转运送来!”
“谷物当然是稀缺的,所幸汇总两城,以及北地部族的存粮,勉强可以支撑。”
“肉食能吃饱,谷物就少吃一些,要不了多久,我们就将踏上迁徙之路!”
“而在神国,是不缺粮的,我听神使说过,每年都会兴修大量谷仓,如今的粮食足够百万人吃数年之久。”
几名官员听了微微颔首,并无太多感想。 可洛波达却知道,事情绝没有那么轻描淡写。 也只有所有人都付出劳动,才可促成这样的供需平衡。 但在城邦联盟呢? 一旦遭遇灾年,贵族就会加紧屯粮,而平民只能忍受饥饿。 实则贵族并不能吃完那么多粮食,但就算如此,也没人会分给平民。 那么后果就是,平民大量饥劳而亡,人丁骤减,所损耗的还是各城邦国的元气。 道理当然很简单,但无人尝试改变。 因为,即便饿死的,也是子民,而并非权贵。 洛波达沉默了。 一顿午饭,吃得索然无味。 倒是那四名官员频频惊呼,“真如传言所说,有神赐之盐,盐如云朵一样洁净,而且不具苦涩!”
“大人,这是真神赏赐的吗?”
“是神的恩典没错,却也是法则修士的造物术所得;我知晓,各城的苦盐昂贵,但在均衡,盐是不缺的,取之不竭。”
“大人,可能与我等贸易交换?”
当问出这话时,奎兹提特科笑而不语。 那人才自觉失言,尴尬的不知所措。 交换? 神国为何要与你等交换? 你等不臣服均衡就算了,还想从均衡拿好处不成? 洛波达则心中震惊…… 法则奥义,又是法则奥义。 当他看到不久后又有孩童结伴而来,就想起在路上迁徙之民的话语,再一次问道:“副督查,均衡人人都可修习法则奥义吗?”
“对,又或者说,是从孩童起,就要入学;” “吾主赐下恩典,年幼者可不必劳作,因为学有所成,未来劳作时才能获取的更多。”
“就如造物食盐,若没有法则奥义,人们只能制取苦盐。”
“但入学修习法则,却能凭这造物之术,让神国不再缺少食盐。”
“吾主曾说过,科学神力法则才是第一生产力!”
洛波达又问:“城中也有学院?”
“有,只是启蒙之用。”
“我们可以去看看吗?”
“当然。”
于是饭后,几人前往学院。 学院所教的还是拼音字母,一个月时间,有不少孩童已有掌握,但想要学习更高深的法则奥义,还为时尚早。 不过让洛波达可以肯定的是,这人人得以向学之说,并非虚言,而是付诸于实际的。 那么试想一下,人人都为智者的话……就如奎兹提特科早前所说,人人都强健、康泰,便能让神国兴盛不衰啊。 到下午。 使团众人也终于入城。 奎兹提特科为他们安排了住处,便告辞了:“我还有事务要处理,就不作陪了。”
使团人等茫然。 这就完了? 不是还没见到真正的神使吗? 却又听奎兹提特科道:“神使已知晓你们的来意!”
“所谓‘求和’其实毫无意义。”
“吾主早有神谕赐下,审判之军不再南下,是否走向均衡,全凭子民的心意。”
“待得最后一个走向均衡的子民到来,我们就将踏上归途。”
“而你等须知,自此之后,你等便为神弃之民;吾主不会再降下神罚审判;但当厄难降临时,也不再会得救赎。”
说罢,他转身离去。 一群人都蒙了。 随即掀起一片哗然—— “也就是说,我们白跑了一趟?”
“怎么能说白跑!我们不是已得到承诺了吗?审判之军不会南下,也不会有神罚降临!”
“这等同于‘求和’成功了!”
一瞬间,厅堂内众人又变得欣喜若狂。 “那我们可以归去了?将喜讯带回?”
这话一出。 所有人看向了洛波达。 此行功成,大王子就将继承王座啊。 “殿下!!”
“我们不负众望啊。”
“您将成为谷地的新主人……” 众人簇拥着他,翘首以盼。 当然,其中也隐隐有暗流涌动,使团当中必然有几位王子的心腹。 如今见得使团这么轻易功成,心中全然不是滋味,更为自己的主人捏了一把汗。 可是,大王子的目光扫过他们,却生出无奈之感。 不过他不能将情绪流露。 因为他也清楚,使团中鱼龙混杂,不止有几位王子心腹,更有老国主的人在注视着他。 “还未奉献贡品,怎能离去?”
“我等歇息一夜,明日进献贡品后,再做最终的打算!”
对此,众人表示赞同。 入城一日就走,难免显得对真神与神使不敬,应多留几日。 到傍晚。 放饭的号角声再起。 有了中午的经历,使团众人便已轻车驾熟,提前做好准备。等德德格到来后,带领他们前往食堂吃饭。 并再一次感慨那神赐之盐的美味。 “就算不能贸易交换,也应带回些许,献给国主品尝。”
有人提出期许,但德德格做不了主,还想去请教奎兹提特科。 却见一旁同在用餐的法则修士道:“一点盐罢了,送他们就是!”
德德格颔首,就去食堂后厨取来了一大包。 一群使者欢天喜地。 又得求和功成,又有礼物带回…… 等回去后,大可以说是神使的回礼,必定可得老国主的赏赐。 而一顿饭间。 奎兹提特科再没有露面。 洛波达私下问德德格:“副督查为何没来?”
德德格道:“老师在宅院中用餐。”
说完,他又连忙补充,“并非是有人服侍,而是老师还需处理城中事务,因此食堂会给还在工作的人,专门送去饭食。”
“老师也付出劳动,才有所得。”
洛波达笑道:“我并没有质疑的意思,只是还想与他聊聊,听听宇宙、车马、时间的解析,向他求教。”
德德格愣了一下,颇为愕然的看了他几眼,才迟疑道:“那饭后,你可以随我去见老师。”
“好。”
日落,使团众人返回宅院。 而王子与众人暂别:“我去寻副督查请教学识,你等先回去吧。”
众人倒是不担心王子的安危,只提出要跟随前去服侍。 被王子拒绝后,就再无坚持。 只是先行回返住处,准备好明日供奉给真神的贡品。 随后,德德格带洛波达回到图戈宅。 刚一入内,德德格就道:“老师,您猜对了,王子的确要求见您。”
洛波达愣了一下,眼神在青年与老者身上游走,最终落在奎兹提特科身上,“你预料到了?”
奎兹提特科先对德德格摆了摆手,让他离去,而后才道:“今早我带铁骑军团前往迎接时,你们的反应已说明了一切……” “使团是惧怕审判之军的,对你们而言,来到这克马城,很可能就是一条不归路!”
“毕竟,克马城的多种传闻,你们都早已得知,罪人会被审判!而平民则得喜乐与安宁。”
“正因此,你的父亲,才封锁了各城,不让均衡的荣耀洒播!”
“那么换言之,明知此行存在极大风险,你身为王子,还要以身犯险神,就足以说明,你心中对均衡有着向往。”
洛波达想要反驳,可刚开口,不待话音吐露,就被打断—— “你想说,你已年迈,不惧生死,心甘情愿为王国献出最后的力量,因此前来求和?”
洛波达愣了一下,颔首道:“对,这就是我的本意!”
“但这与我此时来找你有什么关联?”
奎兹提特科哈哈大笑:“关联大了!”
“正因你愿为王国奉献,说明你是那国中极少数为子民着想的人。”
“今日,你见得克马城的一切,怎还能按捺情绪,不为所动呢?”
洛波达皱起眉头,道:“我就不能是为我的父亲,为我的弟兄,为了王族?”
奎兹提特科笑意更浓:“我对此也有过不确定,所以正如德德格说得,我对你的到访,只是猜测,并不笃定。”
“但你现在真的来了,你的本心就不是为了王族,而是为了王国的万民!”
“为什么?”
洛波达依旧显得傲娇,语气不平,因为在奎兹提特科面前,他仿佛被彻底的看穿,浑身上下像是一瞬间被扒光,因而羞愤。 奎兹提特科道:“因为我午后已告诉你们,审判之军不会南下,也不会有神罚降临。”
“如果你是为了王族,你没有再来找我的意义,我想那使团上下都已开始有了离去的打算吧?”
“你的诉求已经达成了,那为什么还要来找我呢?你应欣喜若狂,与使团一齐庆祝才对!”
话落。 洛波达已是无从反驳,他长吁出一口气,落坐在椅子上,貌似是泄气,实则是一种释然与解脱—— “我深思了整整一日,终于还是想要作出一个违背特奥蒂瓦坎先民的决定……” “我愿留下,臣服均衡!成为祂的子民!”
“但想要带领王国子民走向均衡,我不知该怎么做……” 奎兹提特科依旧显得成竹在胸,走到一旁,从木箱中取出一样事物,递在了他面前。 洛波达疑惑:“这是什么?”
奎兹提特科道:“这是审判之军出发前,迪迪玛尔交给副审判长的信物。”
“副审判长又在昨夜给了我,现在我将它交给你。”
洛波达被绕的有些糊涂,但“迪迪玛尔”这个名字让他觉得耳熟,“我认识……迪迪玛尔吗?”
奎兹提特科道:“他是阿兹特克人的宫廷大学士!”
“也是辅佐罪王,踏上救赎之路的侍者。”
“哦,我忘记说了……” “罪王与迪迪玛尔,早已得吾主的接引,抵达神国!”
“也因他们虔诚的忏悔,吾主便予以他们仁慈的审判!”
“咝!!”
洛波达倒抽一口凉气,刚坐下的身躯,也猛地弹起,“你说什么……罪王没死?!!他,他成功抵达了均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