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再过多久,只要秋明诚一想到那天的对话,都会忍不住气愤到战栗。他想起老爷子那双宛若凌晨四五点钟有些发蓝的天一般的眼睛,混沌中揉着令人无法忽视的锐利。他就这么直勾勾盯着自己,一字一句的问。“如果不是你妹妹,我和你母亲,恐怕就要死在那场大火里,秋明诚,你这是谋杀你知道吗?”
当‘谋杀’这两个字眼从秋老爷子口中吐出。那一瞬间,秋明诚之前所做的事情都有了实质的具象化。它们慢慢的凝化成一把尖刀,就悬在他的头顶上方,摇摇欲坠着。秋明诚突然从心底升起一丝恐惧。那份恐惧源自他最真实的想法,在他所接受的教育里,显得那样的不堪和大逆不道。老爷子并不需要他回答,老人心中一片了然。秋明诚本以为,看着他的那双眼睛里总会浮现些什么东西。比如失望,比如愤怒。但什么都没有。老人依旧是直直的望着他,眼底漂浮着的似蓝似黑的一层雾气渐渐散了。良久,他长长叹了口气。“算了,你走吧。”
秋明诚最后浑浑噩噩的走了。先前那些狂妄的嚣张就像被撑破的气球,炸的四分五裂。他像个战场前落荒而逃的逃兵,狼狈不堪的跑了出去,仿佛身后的二老是洪水猛兽,对他穷追不舍。嗞——刺耳的电流声打破梦靥般的回忆。秋明诚抬起头,舞池那边已经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无数年轻男女在舞池中央扭动着身体。入眼,是花白的一片美景。往常他总要端着酒杯欣赏一番,但今天,那些鲜活的肉体早已对他失去的吸引力,甚至还不如手中的酒来的有滋味。又一杯烈酒入喉,酒精能让那段记忆没那么清晰。他一杯接一杯的喝着,企图用酒精麻痹自己。倏然,手里的酒被人抽走,秋明诚眯起眼,正要破口大骂是哪个不长眼的。结果一扭头,对上一双蓝到发黑的碧眸。这一眼,让他瞬间联想到父亲的眼神,他猛打个激灵,酒醒了大半。“是你啊。”
短暂的惊恐后,看清了来人的脸,才猛松一口气。希澈嗤笑声,在他旁边坐下。“听这语气,是计划进展的不顺利?”
秋明诚恹恹道:“不是。”
计划很顺利,一开始他也并没有真的打算纵火烧死两个老人。计划的初衷,本来也只是想恐吓秋容,让她主动把人送回来。再不济,他也能找到个空隙,把人接走。可他千算万算,却独独没想到,计划会在进行到最后一步时,全面崩溃。二老拒绝了跟他回去,他们选择了秋容。不是被迫,而是自愿。他们一致觉得,妹妹比他更适合做秋家的继承人。所以,连遗嘱都销毁了。秋明诚不难想象到,新的遗嘱上,继承人那一栏上填的会是秋容的名字。偷鸡不成蚀把米,说的就是他这种人了。“就这点小事,就让你在这儿买醉?”
希澈听完,俊美无双的面上露出一抹不可思议。秋明诚皱眉看他:“小事?老爷子重新立遗嘱,秋容成为继承人,意味着我将一无所有!你管这叫小事?”
“我只问你一句,新遗嘱立了吗?”
希澈的话让秋明诚愣了下,下意识回道:“应该没有,老爷子习惯用自己手底下的人,我刚问过公司法务部,老爷子还没找他们。”
秋明诚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近乎呢喃。他明白了希澈问这句话的用意后,瞳孔剧烈的晃动着,而后者始终微笑的看着他。半晌,秋明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是……谋杀啊,我没想要他们死的……”可是,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只要新的遗嘱还没立,那么旧遗嘱就还是有效的,他仍是秋氏的总裁,秋家的继承人。很快,脑海中就被这个想法占据。秋明诚瞪大了双眼,酒吧内灯红酒绿,光线摇曳着倒影进他眼底,宛若在眸海深处燃起一簇簇鬼火。一双大手郑重的拍在他的肩上,就好似将他不太坚定的信念彻底拍进他身体里那般。希澈什么话都没说,却胜过千言万语。他离开的悄无声息,留下秋明诚一人在原地。四面八方的鼓点噪音朝他涌去,很快就将他淹没其中。一阵晕眩中,秋明诚眼底的鬼火越来越亮,几乎要灼穿眼球跳出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是老祖宗流传下来的道理。没什么好怕的。……某高档酒店内。秋容跪在茶几前,褐色的玻璃茶几上平铺了满满当当的资料。她魔怔了一般,视线在资料上来来回回游移。最后,颓然跌坐回地上。真的是他。秋容从散乱的资料下头摸出张照片,如果宁意在这里,一眼就能认出,这是被她埋在庄园玫瑰花丛前的那张照片。照片里的女人依旧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她的视线透过岁月的镜头与秋容相撞。很轻易的就勾起了那段尘封的记忆。“云灼,拍照呢,你笑一个呀。”
秋容站在镜头后面,看了眼相机聚焦下的少女,又抬起头,对她比手画脚。云灼拘谨的动了动身子,而后对着镜头扯动唇角。咔嚓——画面定格,刹那便成了永恒。秋容轻轻抚摸着照片里的人的鬓角,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你儿子找来了。”
在从宁意那儿得知了这一消息后,她一刻不敢懈怠的去寻找证据,企图找到这只是场巧合的证明。结果告诉她,这就是真相。当年她种下的孽因,现在长出了恶果。“你儿子长得不像你,但我听沅沅说,你女儿和你很像,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你还有个女儿。”
秋容自言自语,说到这里轻笑一声:“你瞒了我一些事,我又何尝没欺骗过你?造成那样的后果,我很后悔,真的。”
她垂眸,双眼通红。“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一定不会再把你推出去,云灼,我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