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五爪金龙的身影在铜山关之上盘踞了片刻之后,便渐渐淡去了影踪,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真龙现世,自择明主,倒真是一段好福缘,可惜,这条真龙眼下仍是无主,这传国玉玺,你就算控得住一时,也未必就能拿捏得住一世。”
李天师在高台之上抹了一把嘴角血迹,恨恨地放话说道,同时一挥衣袖,随即一声钲响,竟是鸣金收兵,连陷在战场中央的石泉等人也不再顾及了。李天师的声音并不大,但是显然有过什么加持的手段,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蓝公子的眉头微皱,李天师的话等于将他原先打算隐藏的秘密大白天下,后继可能带来的麻烦——特别是永安城中的那一位——还需早作应对才行。更何况,这金龙出现的时间,着实有些微妙。……石泉等人见敌军退去,甚至收缩了阵型后撤了数里,复又等待了半晌之后,方才听到了铜山关之上传来的鸣金收兵的讯号,一队人马便趁势撤了回去。几乎是一进城门,石泉便带着自己身后的那些人,对着正从城头上走下来的蓝公子行了跪拜之礼,礼数之周全,让蓝公子本欲发难的心思,便迟疑了那么片刻。“末将石泉,率铜山关诸位儿郎,谢胜阳王大恩。”
石泉磕了三个头,方才直起了上半身,朗声说道,三言两语,便将碧海潮生以及真龙现世这些事迹都归了蓝公子的功劳,自己等人被蓝公子强迫出击的事情也成为了蓝公子为了整个大局而不得不为的当机立断,更是再三强调正是因为有蓝公子在此,才会有金龙盘踞于铜山关上空,护佑这大魏儿郎。在石泉的鼓动之下,其他人也纷纷下跪,高呼王爷千岁。石泉的话给足了蓝公子的面子,话里行间,只差直接说蓝公子是真龙之主,成为魏国国君君临天下四海称臣指日可待了。“特意强调此事……”蓝公子默默想着,“你是真的认为自己有希望成为这真龙之主,才如此欲盖弥彰地想要将此事推在我的身上,好自个儿韬光养晦吗?”
蓝公子皮笑肉不笑地别过脸扯了扯嘴角,而再次正视石泉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已经变得无比地真挚,仿佛对石泉等人的平安归来有着发自内心的欣喜。一团水银一样的金属团,从石泉扶在地面的手上滚落了下来,躲躲闪闪地,一路滚远。……夜,蓝公子的书房。单乌正跪在蓝公子的面前。“你是想说,那所谓邪气的东西,也就是那妖道弄出那条巨龙所需要的东西,爆发之时会引动这真龙之魂的感应,所以那五爪金龙才会现身,压制住那邪气躁动——并不是因为感应到了所谓天下共主的出现?”
单乌的解释让蓝公子勉强接受,毕竟李天师弄出的那条声势浩大看起来无比邪恶的巨龙是他亲眼所见,这传国玉玺之中升起的那条金龙也的确僵硬呆滞,并无灵动。而真龙之魂这种堂皇正大之物会克制妖邪之气,自然也是理所应当的。“正是如此。”
单乌点头,“所以蓝公子无需担忧。”
“那么这传国玉玺认主,又需要什么条件呢?”
“福缘深厚,身具龙气,命有帝王之相,便有机会。”
“仅是机会?”
蓝公子手里把玩着那人头大小的传国玉玺,向单乌确认道。“文先生所言便是如此,天下纷争厮杀,群雄并起,互有胜败,但是所谓王者,天下唯一,却是要到尘埃落定之时,我等凡人才能看出——这传国玉玺不过是早上那么十来步而已。”
“所以说,能不能让这玉玺认主,还是要靠争?”
蓝公子的眉头挑起。“并且文先生还说,蓝公子命途福缘皆已足够,只是身上龙气淡薄,故而总还是差了一些。”
“那么龙气此物,又是从何而来?”
蓝公子再一次问道。“国之君王,皆是身负龙气之人,若蓝公子深得皇帝陛下喜爱,甚至得了太子之位,便可有这大魏国的龙气眷顾,想来这一短板自可补足。”
单乌没有抬头,继续说道。“太子之位?”
蓝公子眉头一挑,嘿嘿冷笑了起来,“当年被流落民间的皇帝陛下亲手杀死的连妾都算不上的侍女,她的儿子,能有个胜阳王的封号,是不是就该觉得三生有幸了?”
“取而代之亦可。”
单乌迟疑了片刻,压低着声音说了一句。蓝公子从鼻子里哼着气笑了起来,将传国玉玺放回了匣子中,而后指点着单乌:“我就喜欢你这副天生反骨。”
——与石泉的表现不同,单乌所谓的反骨,从来都是顺着蓝公子的意愿的。“你吩咐下去,让人备好车马,明日你随我回永安。”
蓝公子开口吩咐道,“既然传国玉玺的存在已经为人所知,那便无法再留在这铜山关之中,对面那妖道,定然会想方设法夺取这玉玺,而父皇听闻此事,定然也会以金牌召我回朝,既然如此,不如主动将其送入永安,顺便看看我父王新纳的那位神女娘娘,是不是真有别样手段。”
“至于那位石泉,既然他如此能干,又一心向上,便将他提拔为校尉,这铜山关交在他的手上,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蓝公子接二连三地对单乌下了一连串的命令,而在单乌一一应下之后,突然又迟疑了非常久的一段时间。半晌,方才开口:“既然不能让父王和那神女娘娘生疑,黑甲军暗部随我离开,明部便留驻铜山关参与防备事务,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调动。”
“以及,你想办法给我找一个替身来,有备无患。”
……山路之上,前后骑士拱卫,一辆马车夹在中间,车骑之后烟尘滚滚。虽是山路,但是这马车显然经过特制,行驶得无比平稳,矮桌上放置的满水的水杯,也只是水面微微颤动而已。马车之中,蓝公子坐在一侧堆积的松软皮毛之中,正斟酒自饮,而在车厢的另一侧,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一个双眼紧闭陷入沉睡的青年男子躺在地板之上,身下垫着一块防水的油皮,单乌跪坐在那男子的脸旁,身边放着一堆奇形怪状的刀具,以及种种绷带伤药。那青年男子的身材与蓝公子极为相似,但是面容却是天差地别。单乌声称他在阴曹地府中学的本事,使他可以制造出一个和蓝公子一模一样的替身来,再细心之人也别想发现端倪——这样的宣言激起了蓝公子的好奇心,正巧这赶路的时间足够无聊,于是他直接下了命令,让单乌在他的眼前将这手段展示一番。而眼下,他正饶有兴趣地看着单乌在那男子的脸上比比划划。男子上半身的衣物已然除去,数根银针刺进了男子身上的穴位,单乌的双手在水里洗过之后,复又在自己手上以及那男子脸上浇上了两壶烧刀子酒,弄得这车厢之中酒香四溢,却让蓝公子不屑地皱了皱眉头,只觉得这劣酒气味着实浮夸单薄。继而单乌掰开了那男子的嘴,一把只有一指宽度的细小刀刃被单乌伸了进去。蓝公子还没看出什么名堂,就见单乌仿佛小孩子拆卸五灵锁之类玩具一样,在自己低头斟了一杯酒再抬头的功夫,将那人的一颗脑袋给拆成了一片零碎,偏偏这些零碎之中还都有些丝丝缕缕的牵绊,证明他们之间本就是一个整体。蓝公子一时之间竟连酒也忘了喝,腰身一挺,直接就在那皮草软榻上坐直了身子,他甚至特地盯着那脑袋似乎散架的男子胸口半晌,直到确定那人的呼吸依然平稳,方才舒出了被震惊得一直没有吐出来的一口浊气。这口气缓过来之后蓝公子已经依稀能够分辨出那些被单乌拆下来的都是人脸之上的什么部件,也已经能够看出单乌正操着那柄带着锯齿的小刀子,推拉着,在那人的下颌骨上锯着,发出让人有些牙酸的声音。蓝公子默默摸了一下自己的下颌骨,重新靠回了软榻之上。纵然他见识过无数刑求现场,也见过一个人是怎么被活生生地被凌迟至死,可以说,他并不会因为这些血淋淋的场面而觉得不适,否则他也不会要求单乌当着他的面演示,但是在他意识到,被单乌如此对待过后的人,居然还是能够继续活下去的时候,不由地对人之性命的顽强有了全新的认识。“你的手很稳。”
蓝公子盯着单乌的手看了片刻,发现他的刀子下得又快又狠,似乎完全不在乎自己手底下的是个活人,不由地赞叹了一句,“难怪你说只有你一个人学会了这等本事。”
“你说,我要是让你用这样的手段去审讯一个人,让他清醒地感受这扒皮拆骨之刑,只怕没有一个人能扛得住吧?”
蓝公子呡了一口酒,笑道。“的确没人扛得住。”
单乌依然将那人的骨头折腾出嘎吱嘎吱让人牙酸的声音,却是回答了蓝公子的疑问,“如果不让人陷入昏迷,这些人基本都会在脸皮被扒下来的那一刻,直接陷入癫狂,或者受到惊吓而死,蓝公子如果真想询问什么,只怕得去地狱问了。”
单乌一边说着,一边从那人的下颌骨的位置抽出来了一根断骨,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一边。此种情景让蓝公子不由自主地又赞叹了一句:“你真的能把这颗脑袋再给拼回去?”
“必不会让蓝公子失望。”
单乌轻声地回答道,竟显出了几分乖巧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