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照不宣这词用得可着实微妙,不过事实正是如此。”
承泽对着木宛微微一笑,点头道,“太过嚣张放肆光明正大容易引起那些执法人的注意,但是只要表面上做得好做得足够太平,从这凡人世界中取些东西,又有谁能有底气出来说话呢?毕竟,定下规矩的那个人是如此高高在上,甚至都没有人敢于说出他的名字,虽然无人敢于挑衅,但是他也管不了如此细节的方方面面。”
木宛的心头有些不安,她想到了中桓山一直以来谋取龙脉之气的意图以及前前后后的作为。很显然,虽然传国玉玺始终没有出现,但是那些上师们一直顾忌着那条禁令,想来正是害怕事情万一发展到失控的境地,中桓山便会再度面临灭顶之灾。如此一来,倒不如小心谨慎些,只派些可有可无的低等弟子,一旦出事,便可直接抛弃。木宛有些同情地看了李辰一眼,觉得自己已然明了了李天师这十多年中所承受的苦楚,甚至觉得李天师哪怕真的背叛中桓山,那也是情有可原。那么,黄天岭紫霞山的这些人,是不是也是如此呢?“既然这传国玉玺如此重要,为何你们不直接过去抢了便走呢?”
厉霄仍有些难以理解这些人的谨慎,毕竟除了单乌之外,他在这凡人世界中,还没有遇到能让自己吃亏的。“没有灵力,使不了仙术,你觉得你能从容出入万军之中,龙脉之地,将那传国玉玺安然带出么?”
观天终于开了口,“是了,你眼中只有那柄剑,想来的确是不清楚此事可能的影响。”
“传国玉玺与天下龙脉隐隐相合,而永安作为都城,更是龙脉汇聚之地,如果贸然前去,很有可能引发异变,得不偿失——毕竟我们希望的是彼此宗门的绵延长久,而不是一夕覆灭。”
指地拦下了观天的话语,颇为客气地对着厉霄解释道。“这话里意思,莫不是没了灵气仙术,你等就连凡人也不如了?”
厉霄轻笑了一声,视线转向了胡烈段刀两人。这两个一身横肉的汉子,可不像是连凡人都打不过的。“此事的确需要万无一失,否则对天下修真宗门又是一场浩劫,黄天岭的两位力士想来也是为了大局考虑,才没有擅自行动。”
承泽出头,又说了一句,而胡烈与段刀纷纷点头,表示正是如此。“其实我有个问题想问。”
李天师突然开了口,视线扫过了场中众人,“这传国玉玺,如果弄到了手,怎么看管,封镇于何处,又是如何封镇?”
“毕竟,这传国玉玺的功效,看起来不但可以让凡人们来克制我等修真宗门,同样也可以用于你我宗门之间的争执。”
……魏央与蓝公子之间仍在对峙。单乌在服下一颗大还丹后,药力还未化开,便是反手一刀往背后削去,刀锋贴着小太子的耳朵扫过,惊得小太子一个踉跄竟跌进了蓝公子的怀里,而待到所有人回过神来,一只断手擦着那小太子的肩膀落下,在地上翻滚了两圈,而那只手的主人跌跌撞撞地后退,断臂维持不了身体的平衡,甚至连脸上的面具都被晃得松落了。面具之下是一张惊骇难言的面孔,颇有了一些岁数,但是依然面白须净,因为疼痛而发出的嘶声尖锐仿佛女子,竟是一名太监。“你……你怎么发现我的?”
那老太监尖着嗓子,用完好的那只手指着单乌问道。“你身上一股太监的骚味。”
单乌轻轻一笑,欺身靠近,短刀出手,直接就将那老太监给捅了个背心敞亮,而那老太监的垂死一击,也将单乌给整个儿打趴在了地上。魏央的神色微变,复又后退了一步,低声说了几句,他身边的一团影子便渐渐淡了下去,继而单乌察觉到了自己身旁越来越重的杀意,却连身都懒得翻一下。而蓝公子搂着小太子,做出了一副安抚的姿态,附在那小太子的耳边低声说了一些什么,那小太子脸色微变,不由自主地就抬起头来看向四周,似乎想要寻求一个依靠,却只能远远地看到自己的父皇躲在侍卫的身后,甚至还在不断地后退,似乎就想要逃离此间一般。“死心吧,大难当头,父皇也顾不了你了,唯一一条生路,就是顺从你这位兄长的话。”
小太子的心里突然响起了这么一句话。声音很是陌生,微微带了点童稚,但是仔细回忆一番,却又觉得似乎是自己的语气。“父皇顾不了我了……”小太子茫然抬头,已然将那句话当做了自己内心的想法。“区区皇位算什么,没有小命,我便什么都不是了。”
那个童稚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推动着小太子的心思往前更进了一步。这样的心思反应在了小太子的动作之上,于是他上前了一步,而蓝公子也轻轻松开了搭着他肩膀的手。蓝公子挥手示意了一下,拦在小太子前方的鬼面黑衣人自动分开了一条路,将小太子暴露在了魏央的眼前。看起来小太子只要愿意,甚至可以自己走出这包围圈。魏央连忙下令,让自己身前那些侍卫手中端举的十字梅花弩放了下来,连那个已经逼近单乌脖颈的阴影也因此停滞。小太子上前两步,迟疑地看了看自己的父皇,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那位皇兄。“一直以来我抢走皇兄那么多东西,也是时候归还了。”
小太子依稀觉得自己心里面出现了一个短手短脚的小娃娃,穿着明黄色的棉袄,在雪地里慌乱地跑来跑去,最后终于扑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抬了头,却正是蓝公子。曾经温暖的回忆使得小太子用力抿了抿嘴唇,终于下定了决心,几步走出那鬼面黑衣人的包围圈,抱着那传国玉玺,对着魏央便跪下了。“儿臣恳请父皇禅让皇位于……七皇兄。”
魏央正暗地里做着手势,想让已经潜入大殿的高人出手,将小太子给捞出来,却没想到捞人的时机未能等到,便被小太子自己的举动给打断了。“你说什么?”
魏央难掩震惊之色,死死盯着被人隐隐包围着跪在下方的小太子,半晌之后才缓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说道,“皇儿莫怕,他伤不了你。”
“父皇,为我大魏国的前程,还是顺应这天意吧。”
小太子高高举起了手中的传国玉玺,“这枚玉玺对我来说不过死物,我并非真龙择中之人,反而是七皇兄,先是双虹映日之兆,继而在铜山关上引动了金龙现世,方才更是在这大殿之上令这传国玉玺认了主人……每一样征兆都在展露天意,父皇又何必非要违逆?”
“而且,我已经知道方才的龙吟之声是怎么一回事了。”
小太子神色黯然,从袖子里摸出了不知是谁塞给他的一样奇形怪状的哨子,凑在嘴边轻轻地吹了一下。龙吟之声果然响了起来,大殿之中一时哗然,就算是那些被看管起来的朝臣,脸上也现出了阴晴不定的神色来。“更何况,父皇可还记得,册封我为太子之后不久,那妖星现世晦月灾年的天象?甚至还没过去多久的,地龙翻身?”
小太子低着头,声音甚至有些哽咽,“我的命格,或许本就承担不起这大魏国的千秋万代,父皇并不需要为孩儿强扭天机。”
小太子情真意切的迭声请求,到底让魏央觉得无措了。魏央的面颊微微抽搐了一下,终于无可奈何地惨笑了起来。有一句话他其实很想大声说出来,只可惜如果眼下当真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口,那便等于他这前半生,全然成就于谎言之上了。……“其实我从来没有信过天意。”
魏央很想这么说,“可为我所用者才是天意!”
不管是李天师所谓的运筹帷幄能掐会算,还是黎凰神女指点的那龙脉之变,甚至是当年蓝公子生母那迷蝶幻象之术——他都会借势,会利用,会作为自己做出决定的参考,但是在他的本心之中,他从未相信过这世上真有天意的存在。——无非就是所有人的心中所思所想,交汇冲撞,最终汇成尘世中一条涛涛长河,自然而然,一切事物便有了自己的发展方向。所以他可以亲手杀死那个为他背下黑锅的女子,所以他给了李天师超然物外的地位,却很少让他真正了解这大魏国的方方面面,所以他能够坦然地将神女收为后宫,而没有觉得必须得建一座什么祠堂神庙才能供得起神女大驾。所以在确定小太子引动不了这传国玉玺的异象之后,他果断就安排了这宴会上的一切,完全没在乎人造出来的龙吟,是不是会让这玉玺之中的真龙感到不悦。却没想到,胜阳王魏蓝英的手段似乎更高一筹,除了龙吟,竟能再次弄出这金龙现世的景观。——魏蓝英也不是相信天意的那种人,对于这一点,魏央知道得清清楚楚。——某种程度上而言,魏央与魏蓝英,更像是一脉相承的父与子。“为何翔儿就没有学到一分半点?”
魏央摇着头苦笑,却忘记了,若魏翔真的有那么一丝半点与他自己相似,只怕自己一样会将魏翔看做是生死大仇,牢牢地防备起来。……“请父皇禅让皇位。”
小太子跪在地上,神态居然越发坚定了起来。而在小太子的率先影响之下,那些被推挤到一边的朝臣,渐渐也拿起了自己的主意——此时不站队,更待何时?更何况,蓝公子本来就一直有所经营。于是转眼之间,这大殿之中,唰啦啦跪倒了一片。“微臣请陛下禅让皇位于胜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