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念头,便是逃离眼下这是非之地。因此单乌十分干脆地拔起了插在地上的长刀,转身架住了清昙的胳膊,一把将他提起,反身背在了身后,继而长刀对着这佛国的地面狠狠挥去。地面安然无恙,但是刀刃划过的地方,却从虚无中出现了一道缝隙,缝隙之外,竟是黑水泽上方的蓝天白云。单乌上前一步,直接从那缝隙之中跨了出去,并直直地向着下方的水面落去。“别想逃!”
昊天帝与文先生对于单乌能跳出这佛国的世界都有些震惊,于是几乎是同时出手,两个挤压在一处的空间瞬时分开,并急速向着单乌追逐而去。——虽然控制住单乌也没人知道会带来怎样的结果,但是双方显然都不希望看到单乌完全脱出自己的视线之外,而后在某个无法预料的时机,再一次地出现,并带来让人目瞪口呆的惊喜。贴在交接之处无所作为的同舟被那佛国直接兜住并扔回了那些跪伏的僧侣之中,刚刚想要站起,却发现自己的动作不知何时也已经成了跪拜的姿态,靠在一起的两张脸两个口中,亦有诵经之声传来。文先生一手挥出,一团绿意从他身处的小世界中探出,化作了一只巨手的模样,直接对着单乌捞了过去,转眼便悬浮在了单乌的头顶上,同时,从佛国之中蔓延而出的佛光,亦在下方黑水泽的水面之上,铺就了一层金色的巨网,形成守株待兔之势,而在这种情况之下,文先生与昊天帝之间的碰撞与牵制却仍未停止,互相拆台互相抵抗,你扯掉我一根手指我撕去你半幅网面,双方似乎都迫切地希望能够消磨掉对方存在——或者为了方便自己践诺,或者为击碎对方的践诺的可能——所以那张黄金巨网以及青绿色的巨手虽然离单乌越来越近,却到底还是留出了一个能够让人有所反应的时间。下落之时的劲风终于吹醒清昙,在他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境况的时候,不由自主地便是一身冷汗。——背后是文先生抓来的巨掌,眼前是明显来自于佛国的黄金牢笼,周围时不时地刮过利刃一般的攻击余波,非炼体之人擦着一点估计就直接缺胳膊少腿了,而自己正伏在单乌的背上,手脚无力,灵池干涸,识海萎靡,眼瞅着就要和单乌一起被两位大人物碾压成碎片了。“单乌如果被这些攻击擦到的话,死了还能活,我可是必死无疑了啊!”
清昙的心里涌起了无比强烈的求生意愿,而在无数可以让自己试上一试的求生手段看起来似乎都不怎么可行的时候,清昙响起了一直放在自己身上的乾坤袋——那袋子在夹带单乌上过清凉山之后,又被用来装了那位蓬莱执法人被封印的肉身,因为圆觉和同舟都认为这具肉身将有大用。“我就不信,蓬莱之人,你们也敢随意抹杀。”
清昙心一横,御使着自己那浮空法器直接拉着单乌站定于半空,继而出手在腰间一拂,抖出来了一个看起来似乎只有巴掌大的锦囊。锦囊迎风见长,眨眼间便已膨胀到能够装上一个人的地步,圆觉察觉到了清昙的意图,攻势瞬间便收敛了许多,但是那张原本浮在水面的大网亦在此刻迎着文先生接连不断的攻击直接上升,想要在清昙做出些什么之前,将他连人带单乌带那乾坤袋都一并制服封印。清昙的手印结成了一片虚影——或许是因为生死关头人都会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能量,这一次结印可以说是清昙这辈子之中结得最快最好的一次。乾坤袋没有如往常那样张开口子,而是仿佛里面装了一颗雷火弹一样,啪地一声直接爆炸开来,散落成了满天破碎的布头,露出了其中一个脸色苍白,容貌肃然的年轻修士来。清昙一口精血喷在了那个修士的脸上,甚至拉过单乌直接逼着他也喷出了一口精血,这两团血液在清昙的勾画之下,形成了一团明暗不定似乎随时会爆炸的光团,正一点一点地往那蓬莱之人身上的封印之中渗去。“想让我投鼠忌器么?”
文先生同样看出了那被清昙释放出来的人物的底细,“没想到昊天帝居然将蓬莱之人放在他身上,而这人居然也能做出些超出意料之事。”
于是文先生暂时放弃了对昊天帝的进攻,那只青绿色的大手同样压下,几乎与下方兜起的那金黄色的巨网同时撞到了一起。双方其实都留了力,因为谁也不想成为杀死这蓬莱之人的真正凶手,于是单乌才能以三昧真火和如意金硬生生地撑起了一片狭窄的空间将清昙护在其中,而清昙的脸色则一片惨淡,至于那蓬莱之人,一半融入了青绿手掌,另一半被那黄金大网层层包裹,两半身体都是动弹不得,正在化解的封印也因此凝滞不变。文先生与昊天帝双方突然就进入了僵持的阶段。双方看起来都不打算放手。“这事情,好像有些难办了。”
静默了片刻之后,文先生有些尴尬地开了口,“其实我也不想将单乌这小子留在我的身边,可是对于他的逃窜你居然如此坚定地出手抢夺,我又觉得不该顺了你的意……却又担心这是你的故作姿态,就是想要我捞回此人。”
文先生的心中颇有些犹豫不决——按理来说,变数应该控制在自己的手中才可在双方的对赌之中占据优势,但是这些变数同样也是一颗埋藏着的雷火弹,随时会让自己体会一番什么叫做玩火自焚。“当初可是你一心要将这小子塞进我手上的,地宫,铜山关……别说这只是巧合,甚至就算我一手促成了他的意识封印,让他变得如此纯良无害,你也依然决绝地将他阻挡在胜阳城外。”
无脸之人那悬浮的面孔从佛国之中转向文先生,同时借着圆觉之口开口说话,语气里满是嘲讽之意。“我后悔了,这小子加上这蓬莱之人,带来的变数太大了。”
“你不是最喜欢变数的么?”
圆觉轻声地笑道。“我本以为自己可以浑水摸鱼,眼下却发现我拿到的筹码实在太少,如果输起来,没几把就会输个精光。”
文先生感叹道,却并不显得如何捶胸顿足,“不管什么事情,赌总是下下之选,更何况,既然你想赌,运势总是很重要的。”
昊天帝笑道,“你看,我就很珍惜自己的运势,连这具肉身生前立下的那么无聊的一个誓言都会尽力完成。”
“既然昊天帝你如今运势正旺,不如就此赌上一盘?”
文先生笑道,伸手在身边的虚空中轻轻一划,那传国玉玺便已漂浮在了他的手中,“我以传国玉玺,你以佛光塔,就赌……他亲手杀死他那位无用的主人之后,会于你我的压逼之中,偏向哪一边?”
“你想说他种下的那点手脚?”
昊天帝通过圆觉的口轻声地反问了一句,同时这佛国之中一股无形的力道,直接就将同舟给提溜了出来,同舟的身躯在那佛国的半空之中晃动着抽搐着,表情却如吃了极乐散一样一派欢喜。“正是。”
文先生点了点头。同舟的身躯在那佛国之中噗地一声四分五裂,残破的躯体在飞散之时便已化作了风沙尘埃,被一阵风卷得四下散去,而清瑶与同舟的魂魄同时出现,两条纠缠在一起的魂魄迷惘了片刻之后,各自分开,随即便飘飘荡荡地往中心那高山人像而去,而这一路飘荡之时,甚至有天音鸣响,百花摇落,鸾凤环绕飞舞,仿佛这两人是真的得升天界了一般——所谓升仙道之中景象,在寻常人的想象之中,也不过如此而已了。圆觉拍了拍手,仿佛方才只是拍死了一只小虫子一样,而后转过头来,对着文先生笑得高深莫测。“你似乎太过小看这傀儡之术了,同时也太过小看你我之间的争斗了。”
……在那黄金巨网与青绿大手叠加压逼的缝隙之中,单乌不知道听到了什么,有些疑惑的视线缓缓地转向了仍然瑟缩在地的清昙。清昙却已经将文先生与昊天帝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此刻正抬起头来,满脸的惊恐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