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且,我的神识虽然能够感知到各种真实的细节,但是知道这些细节,与真正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听用舌头去尝……还是不同的……”单乌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摸上了自己的眼皮——他其实很有点想试试,如果把自己的眼珠子抠出来丢出去,并且仅以灵力和神识与本体相连的话,这眼珠子见到的一切是不是还会带给他那种恍如亲见的震撼感受,特别是在亲自看到一个巨大的胖子之类存在的时候。“我自个儿的各种感知之间都这么捉摸不准,所以说感同身受这种事完全是鬼扯啊。”
单乌在盘算许久之后方才放下了手,继而在将自己那截小指拆分得再无可拆之后,盯着那各色的粉末渣渣,摸着下巴感叹道,“就算是完全一样的刺激,对不同的人来说,带来的效果也是完全不同的啊,就好像极乐散对其他人都有很明显的效果,但是对我和黎凰这种来说,可以说是毫无用途,又或者,我切下一个凡人的手掌,他会痛得昏死过去,但是我切下一个普通修士的手掌,虽然他也会觉得剧痛,但是仍然能够冷静无比地调动灵力将那手掌修复回去……”“所以,我尝不出来自己血肉之中的滋味,但是吃遍天和艳骨却能为这莫名的味道欲生欲死……”单乌挑了下眉梢,然后便感应到了心底黎凰的要求。“你把你那截小指分筛出来的东西分装一下,转给我吧。”
黎凰如此说道,“没准什么时候我就用上了。”
“我还想找点活物来先行试验一下呢。”
单乌回应,“好不容易才分离到这么细致,没准就能试出哪个部分才是真正会对他人血肉起作用的玩意了。”
“我帮你试了便好。”
黎凰回应,“你现在那一身清净不能杀生的架势,大概是不好偷溜出去抓些活物弄得鲜血淋淋的吧,比较起来,我这头虽然有吃遍天这死胖子,但是他现在一门心思扑在那空蝉之宴上,反而是没什么精力来关心我的事情。”
“也是。”
单乌思考了下,点头应道,取出了几个空瓶,将那些被拆分出来的粉末和液体之类分装了起来,而后托在手上,轻易就落进了黎凰手上的储物戒指之中。“其实你如果能找到什么草木成精的小妖的话……不如也试上一试?”
单乌想到了那迦黑月播撒开来的那群小蘑菇,便又补充了一句,“我之前没怎么见过修成人形的草木小妖,所以一直也没想到该试上一试。”
“好。”
黎凰干脆应道,“我会帮你把能试的都试一下的。”
“我真期待你将吃遍天给踩在脚下的那一天。”
单乌抬头远望,视线落在空处,无声地祝福着。……就在单乌和黎凰正分析着吃遍天突然对空蝉之宴感兴趣的缘由所在的时候,有人在单乌舱房之外敲门,自报家门后,便作出了邀请:“飞花楼设宴,希望佛子能够出席。”
“好。”
单乌迟疑了片刻之后,撤除了身遭的法阵,如此应道,既然他此行打的旗号是游走各家宗门宣讲那魔劫之危,便不能太过拒人千里之外。“只是希望我的出席,不会令诸位冷场而已。”
单乌起身开了门,与那自称金瓮的飞花楼管事稍稍客套之后,如此说道,心底却忍不住嘀咕,“这飞花楼莫非是为了图个好兆头,所以所有的管事都是金字辈的?”
“事实上,我飞花楼也是会根据客人的身份,而安排不同的宴席的。”
金瓮如此笑道,“对于天极宗少宗主那样的人,宴席上自然要热热闹闹桃红柳绿才行,但是对于甘露寺的诸位高僧,我们可是特意准备了一系列的素斋呢。”
“哦?劳烦诸位用心了。”
单乌双手合十,向那传讯之人行了一礼。“哈哈,其实坦白说,我这用心也不是特别单纯。”
那金瓮特坦诚憨厚地笑了起来,“只是我怕我这心思说出来,佛子就会立即翻脸将我撵出去了,但是不说,我却又觉得良心不安。”
“但说无妨。”
既然对方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单乌便也只能继续客套。“我想佛子应该也知道,我飞花楼没有固定的宗门所在,不过却将会仙楼这一类产业开设在了几乎每一处的坊市之中,亦成为了我飞花楼立足于世的根基。”
金瓮对着单乌拱了拱手,带着那憨厚无比的笑容说了起来,“然而唯一一处没有会仙楼存在的地方,就是甘露寺的所在了。”
“莫非道友是想将会仙楼开到甘露寺?”
单乌睁大了眼睛,一时之间竟不知是笑好还是怒好,而后也不知道自己这话还怎么接下去。“哈哈,我这一辈子,也就这点追求了。”
金瓮哈哈大笑,用笑声来缓解双方之间突然安静下来的尴尬,“虽然挺异想天开,但是佛门不是讲究普度众生么?何不就此度化了我心中的这点执念?”
“要改名呢,譬如万佛堂之类。”
单乌忍不住就带了些嘲讽之意,以一种完全不得道高僧的语调回应着,“并且,以出家人那无欲无求的修炼准则,可是连过多的食欲都罪过呢——在甘露寺附近开酒楼,多半是血本无归吧?”
“哈哈,其实也是因为最近我观甘露寺动作频频,与诸家宗门之间互有来往,相比将来这些互动还会更多,莫非以后各家宗门的弟子因为种种理由往甘露寺而去的时候,甘露寺便始终以清茶一杯招待对方么?有一个会仙楼之类的所在,岂不是正好合适?”
金瓮目光闪烁,如此回应,并在稍稍的停顿之后,特意以重音一字一句地强调着,“更有甚者……如果在普通的招待之外,这菜肴还能够让人领悟到禅意呢?”
“哦?”
单乌轻轻挑了一下眉梢。“我曾听闻有佛家弟子在尚未得道之前,小米清粥度日,难耐饥饿之时便以石头抱在怀中以作宽慰,并在这样的过程之中体会到清净自然之意。”
那金瓮开始侃侃而谈,脸上一本正经的神色好像他说过的这些事都是绝对发生过的一样,“后来,这些僧人为了让其他人也能感受到自己的体悟,便精心设计过一些菜肴,据说哪怕是从未接触过佛门弟子的凡人,在食用此菜肴之时都可感受到禅意,放下心中种种纷扰,亦平息掉身上戾气……”金瓮的形容让单乌毫无意外地联想到了千鹤那空蝉之宴——之前他刚好在和黎凰分析这玩意儿,于是他忍不住就多嘴了一句:“这宴席这么有来历,应当会有一些传承下来的名称吧?”
“正是如此。”
金瓮点头道,“当初我买到这本古籍的时候,虽然上面的字迹已经被磨损了大半,但是还是能够依稀辨认的。”
金瓮的手上出现了一卷被黄绢包裹着的书册,而后他小心翼翼地掀开了那层黄绢,将书册的本体展示在了单乌的面前。在看到那模糊字迹的下一刻,单乌的眼皮不由自主地就跳动了起来。“空禅之宴——空明禅意,这名字可真是意境悠远啊,不是么?”
金瓮有些得意地说着,“当初为了得到这本古籍,我可是花了很大的功夫了……”“你从何处得来这本古籍的?”
单乌嘴角抽搐,同时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掀开了那书册的一角,然后打头便看到了金瓮方才扯出来的那个故事,又翻了两页,便看到了那种小小一团放在树叶上树叶又放在了石头上的小糕点。“你要知道,这开酒楼可是个麻烦事,虽然会仙楼的生意做得足够大,但是每个地儿其实都有各自势力支持的其他酒楼,大家互相之间竞争激烈,一个不慎便是亏本生意,所以为了能够立于不败之地,我们不得不到处搜罗新鲜的菜色和厨子,而这本古籍,则是我在一处凡人居住之地发现的……据说,乃是很久之前,一个从大陆上漂流到外海的修士所带来的。”
“大陆上?”
单乌的眉头挑着,又翻了几页,那文字的确很是古老,各种原料的名称都很陌生,但是那插图所示的模样也的确足够眼熟。“看起来佛子对这空禅之宴已经生出兴趣了?”
金瓮打量着单乌的神色,胸有成竹地问道。“好奇之心总是有的。”
单乌点了点头,轻轻地合上了那本古籍,抬头看向金瓮,“所以,你是想让我等为你试一试菜色,看看这所谓的空禅之宴能否在甘露寺中整出名堂,并以此决定飞花楼的拓展大计?”
“哈哈哈,如果这些菜肴能让诸位师傅的修行更上一层楼的话,岂不是皆大欢喜之事?”
金瓮回避掉了单乌那类似“势力扩张”之类的用词。“呵。”
金瓮的紧张让单乌笑了起来,于是他干脆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不管是单纯的生意,还是势力的扩张,凭的都是自身的实力,哪怕是……做菜的实力。”
金瓮长舒了一口气,放声大笑了起来:“佛子不愧是佛子,果然是心思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