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挨了这么一刀之后,真的就赎罪了。单乌现在仿佛一块通透的人形水晶一样,站立在一泓凭空而现的清泉之下,泉水从他的头上浇下,而后源源不绝地汇聚到脚下的溪流之中,溪流入海,不远处更是一片茫茫水面。单乌上前了一步,从那浇头的泉水下方走了出来,足尖踏在了水面上,如同一片落叶飘下,轻巧无声。而后,单乌便发现自己这通透的不知道还算不算肉身的身体已经有了三头六臂的姿态——三张脸,足以同时看向四面八方,六条胳膊,亦足以同时操纵足够数量的法宝。强大的力量在身体里涌动着,无数的神通术法从心底流淌而过——这一回,似乎是真正的生而知之。单乌的眼前出现了其他与自己一模一样仿佛倒影一般的人来,这些面目模糊的人似乎长着自己的脸,同样也是三头六臂,而且看修为等种种也与自己分毫无差,换句话说,眼下单乌这所谓的强大,根本没有丝毫价值——既不能让他战胜眼前这些人得到一个高高在上,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去做些可能会牵连到他人的事情。“这些人……真的只是我的投影吗?”
单乌的视线往下方已经渐渐平息了的仿佛镜面一般的水面上看了一眼,却并没有看到自己的倒影。那些身体通透的怪人们迎了上来,给单乌带上了各种珠光宝气的璎珞配饰,更以明黄朱红的细纱包裹全身,看起来竟是想要将他也打扮得如同庙中供奉的那些菩萨罗汉一样。“是时候回归圣佛之位了。”
天空之中邈邈的声音传来,这些怪人闻言便退下消失,同时单乌的脚下的水面下方,一座莲台缓缓浮起,将他托举而起。高空之中,是蓝天白云,这样的背景之下,一个宝相庄严的大和尚出现了半身——这半身巨大得如同蓬莱浮山一样,此刻正低垂着眼,温和慈悲地盯住了单乌的所在。单乌的身后,一片白云散开,澎湃而出的佛光顿时如海浪一般将他淹没,而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身边已经站满了一片与他一般打扮的人物来,这些人的面目虽然有美有丑有老有少有奇有怪,但是只需一眼,单乌就知道自己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归属——未来的日子里,他将会与这些人长长久久地相处在一起,和睦和谐,共享永生。这些人微笑地接纳了他,并让他的莲台带着他填补进去了这队列之中的一处空白里,而当单乌彻底融入这队列的时候,他亦终于感受到了眼前那老和尚无所不能的神通。“汝本为琉璃明光佛,发愿入世,历经万劫,此刻该当归位了。”
那天音如此说道,而单乌亦对这么一句话毫不迟疑地信以为真——他的脑海之中,已经浮现出来了种种自己曾经为这琉璃明光佛的种种记忆——自己如何不忍见众生苦困,发愿入世,想以一己之力令众生无忧患不安恐惧,享安乐长生太平,最终选择入得人世,历经万千苦痛,以寻觅良方……诸如此类,等等等等,简直伟大到让单乌都觉得自己了不起了。“这些心愿似乎曾经在哪里见过……”在这种极致的自我满足之中,单乌的心里默默嘀咕了一句,随即他便想起了一个名字——寂空。一念极乐,一念地狱。寂空的名字一出现,单乌就觉得自己突然间又回到了最初那被业火焚烧的地狱道之中,周围那些原本佛光璀璨的与自己一般无二的菩萨们全部化作了那些在业火之中龇牙咧嘴的凡人们,好像自己这一路从地狱道饿鬼道畜生道回归圣佛本体的过程中所受的苦难全都是白白承受了——这种变故让单乌大吃一惊,于是寂空这个名字立即被他抛诸意识之外,同时心中亦本能地便向佛祖寻求了帮助,于是下一刻,单乌再度出现在了那漫天佛光之中,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方才那一切都只是单乌一念之间的错觉而已。单乌茫然地看了看周围的场景,终于低下了头,喃喃地念叨了一声:“阿弥陀佛。”
……单乌那识海城池的空间似乎变得更大了一些,甚至开始出现了一些远处朦朦胧胧的山峦和河流,但是这些变化除了让风景变得好看了一些之外并没有什么实际的用途——那一群单乌的意识体根本无法找到离开这么一处空间的路径,也无法证实这么一处空间有成为真实世界的能耐。“你还有什么方法是没有尝试的呢?”
黎凰靠在这城池之中一座仿佛摘星楼一样的高楼的屋顶上,懒洋洋地看着眼前愁眉苦脸的某一个单乌,幸灾乐祸地问道。“你有没有觉得我现在这副模样有些像小苍山?”
其中一个意识在纠结了许久之后,如此反问,“当初遭遇小苍山的时候,我真的如自己所想的那样……完全没有受到其影响吗?”
“有点像,但还是不太一样,毕竟小苍山那些意识全都只是碎片,只有单一一个个体的话,其根本无法有连贯的思考。”
黎凰还没回答,另一道单乌的意识便已经回答,同时提出了新的主意,“如果我们找不到新的路径的话,为何不试着去走现有的路径呢?”
“什么意思?”
黎凰闻言顿时警觉——如今这片识海与外界世界相连的唯一现有的路径,就是黎凰的肉身。“去沼泽地里,去胥中,去试试看……我能不能借那些黑泥来回转人间,毕竟那些黑泥与人之神识之间会有莫名的共振,所以我觉得我这种做法,或可一试。”
某道意识如此回答,“并且,你如果去了胥中,我相信吃遍天那些人……应当是不敢追上去的。”
黎凰暂时是不置可否,不过在沉吟了许久之后,到底还是表示了同意,毕竟单乌的血肉如今断货,她要想找个清静地方避开吃遍天等人的骚扰,那被黑泥围绕着的胥中,实在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于是黎凰很快便通过自己所在这仿冒的太虚幻境之中那些传送阵一路转往胥中,速度之快,不管是吃遍天还是艳骨抑或那迦黑月……都没有及时作出反应。胥中就这样出现在了黎凰的面前,那些黑泥依旧如同浪涛一样起伏拍打着这海中孤岛的岸边,城中那些怪异的荒废了的建筑在斜阳下竟显得有些面目狰狞,而当中那玉米棒子一样的巨大高塔,亦如同一座丰碑一样,召唤着黎凰前往。……与此同时,千鹤带着明泽,也已经回到了大陆之上,在知道如今这琉国是一统天下天下太平,并且那琉国皇帝正是当初的福王之后,千鹤等人便开始尝试着曝露了自己等人的身份,光明正大地宣扬起回归之事了。那小皇帝当然不会直接对千鹤等人做出什么不满的姿态——他甚至安排下了一堆仪仗,以实实在在毫不打折的公主之礼将千鹤给迎进了宫中,甚至还直接给明泽封了侯,命其接任了当初单乌那云梦侯的名号。“你是不是回来得太早了?”
那小皇帝在做完这些事情之后,私下里向千鹤问道,“父皇抹去的天机还没有恢复原样,你们却如此公然现身,会不会招来让父皇所不安的那些祸患?”
“现在往外海的人那么多,就算父皇抹去的天机未复,我们也还是迟早会被人发现踪迹,所以那种情况,我想……就算要死,我也想要死在这片陆地之上。”
千鹤如此回答,“茫茫大海,只会让人觉得度日如年……而且,明泽这个孩子,也该是时候凝丹了。”
“确实,那些修士们突然开始往外海探索,也的确是难以预料之事,又或者,这便是父皇抹去天机之后所带来的……必然的意外?”
那小皇帝喃喃地嘀咕了两句,只觉得千鹤等人的回归有些不妥,但是具体哪里不妥,一时之间竟也说不上来。……吃遍天在通过种种掐算之后发现黎凰已经跑进了沼泽地深处那一片黑泥环绕的所在,本有些想要将黎凰给挖出来,却依然对那些根本打不死碾不碎的黑泥心有余悸,刚好就在这个时候,千鹤等人回归的消息传到了他的耳朵之中。“咦?这怎么就回来了?我还以为她会终老海外呢……看起来,那九龙并没有向千鹤挑明我当初的别有用心啊。”
吃遍天同样也有些疑惑,掐指一算,嘿嘿哈哈地笑了起来,“九龙啊九龙,当初你抹去天机的时候,根本没想到这一点些微的改变会影响到这么多吧——如果不是你动那些手脚的话,或许至少得过百年,那小皇帝才会有那个心思开始分派修士们往外海探索,并将那些海域纳入自己的所有,建立起全新的基业……”“不过,既然千鹤等人就这样回来了,我是不是该去打一个招呼呢?”
吃遍天摸着下巴,咧嘴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