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近晌午,漪澜才懒懒醒来。一夜喧闹,下半夜才入睡,不想睁眼竟然是这个时分。冰绡伺候她盥洗打扮,对漪澜传唤说:“才姑爷来过两次。”
漪澜轻笑,这才是无事忙。想来这两州总督倒也做得容易。“姑爷吩咐,若小姐醒来,即刻随他去赴宴。”
“赴宴?”
漪澜不解。“说是京城来的贵客。”
“同我何干?”
漪澜更是不解,也多了些厌烦。“姑爷说是小姐你一心要见的人,说是小姐欲拜不能的恩师。”
“方老夫子?”
漪澜惊得脱口而出。只是,方老夫子如何会来兴樊。漪澜知周怀铭近来促狭,行事乖张。便是庄园里这些仆人都在窃窃议论,说周大帅自从娶了她入门,近来如同变了个人似的。往日总忙于公务不肯回府,如今日夜往个乡间别院奔。竟然一应公事都丢给手下或推诿给了巡抚大人去打理。众人都在取笑,说果然红颜美人是天下英雄的命门。但提到方老夫子,漪澜仰慕之情在心头蠕动,如何又想看个究竟。漪澜梳洗停当,周致深已等不及,一身燕居袍衫马甲,如京城纨绔少年般,一把握住漪澜的手就往外拉。“唉,你,这是去哪里?”
漪澜嗔怪。周致深也不多话,索性一把将漪澜扛去肩头,在漪澜捶打叫嚷声中,阔步奔向河边。早有马车等候,见周怀铭麻利地将漪澜塞进车,自己也钻进去,马夫打马一声“驾!”
车子疾驰而去。马车一路进城,就来到城内繁华的闹市。西云楼不甚繁华,却菜品精致,漪澜也是极喜欢的。周怀铭伸手去抱漪澜下车,漪澜羞红脸闪开他的手说:“我自己走。”
二人一前一后上了楼,早有仆人在楼下守候。见了周怀铭,一名京城人家装束的小厮过来屈膝打千见礼,尊一声:“小铭大爷。”
“小铭大爷?”
这是什么称谓?“你家主子腿儿够快的。竟然先我一步。”
周致深戏谑着,大模大样向身后拉漪澜的手上楼。漪澜想甩开,却被他大手握紧。惜香怜玉般叮嘱:“夫人留神脚下。”
还不等上楼,就听到个大嗓门叫骂:“好你小子。口口声声的赔罪请吃酒,自己倒是姗姗来迟。这责罚要加倍。”
“喊什么,喊什么,这不是把人犯给你带来了。”
周致深嗽嗽嗓子端出官威,却忍不住自己噗嗤笑了。只听一声“人犯”,唬得漪澜撤手,却被他紧紧握住青葱玉指,对她戏谑眨眨眼,低声叮嘱:“莫怕了他,纸糊的老虎。”
“啐!你是骂老夫子是纸糊老虎,还是骂你六哥我?”
“这便听到啦?”
周致深手中折扇一挑珠帘,带了漪澜而入。就见靠窗位置,倚着栏杆,侧坐一位公子。衣着不胜华贵却质地做工颇为考究。他也不似寻常人应酬起身,手中一方扇盒般的硬物叩打桌案,斜晲周致深一眼懒散问:“周大帅总算纡尊降贵来了,可真是难请。真如传言所述,春宵梦短不成?”
“少来胡乱攀扯,”周致深阔步向内,漪澜跟不上他步伐一个踉跄,被周致深一把揽去怀里,极其温存的声音安慰她说:“不必怕这厮。夫人可是绊到哪里?”
周致深不容分说去提漪澜裙襟看她那绣鞋。漪澜羞红脸慌得撞他挣脱。周怀铭反责怪那人:“六哥无礼了,看把你弟妹吓成什么模样?”
“我啐!你这猢狲,又来攀咬,以为可以敷衍塞责吗?”
来人手中硬物拍得桌案啪啪乱响,漪澜猜看清,竟然是枚戒方。沉甸甸的模样,不知是何材质。“夫人请上座。”
周怀铭一副极尽讨好的模样为漪澜挪椅子,扶她入座,也少了许多虚礼。“方六哥,方中堂的公子。我义兄,你喊六哥就是。”
周怀铭随口一句引荐,漪澜惊诧。忙起身要见礼,被周怀铭一把按住肩头。“不必那许多啰嗦。”
“这位就是小弟妹?”
六爷方骥也毫不客气地凝神打量漪澜,口中啧啧感叹,“难怪难怪,闻名不如见面。这一见,京城谣传周总督醉卧美人帐千金买笑的荒唐事,怕还真不是空穴来风。”
“原本就是真的。文武百官朝廷亲贵,好色者多我一个不多,少我周怀铭一个不少,如何就盯了我不肯松眼?”
漪澜打量方济人物举止风度翩翩,身材颀长,只是那一张脸生得干瘦,下颌又微长。倒是一双眼格外明亮,泛了精金一般的神采,是要洞穿人心。同她见过的西洋画师为方老中堂画的画像一般模样,只是年轻许多。“六哥,漪澜礼仪怠慢,六哥勿怪。”
漪澜嗫嚅。“真凶带给你了,凭你处置。”
周致深说着,自顾自拿了桌案上的茶铺垫往嘴里丢,对漪澜道一句,“东窗事发了,你自己对方六哥从实招来。”
周怀铭说着,又一副忙于摘清自己的无赖模样对漪澜说:“你毛遂自荐出的主意,自己善后吧。”
“好你个周怀铭,寻个替死鬼糊弄也寻个可以障眼的。老夫子可能信你?”
方骥才骂出口,周致深一指漪澜说:“她亲笔所书,如她不是怜惜那春宵一刻光阴,毛遂自荐让本官看了她仿写的字迹。啧啧,还真想不出这绝妙法子。不过,还是没能逃过恩师法眼。”
周致深说罢低声认真问,“恩师如何辨出的这字迹,便是我都难辨真伪的。”
方骥打量周致深又打量漪澜,漪澜也不赘言,手中茶盏微倾,溢出些水在桌案上,雪葱般的食指点了茶水,在桌案上工工整整地仿了周怀铭的笔法书了几句《十思疏》。方骥看得冷汗涔涔,难以置信地端详漪澜。周致深一脸得意暗笑,然后炫耀说:“如何?没骗你吧?原本还想这抄折子批公文的活计就用了这床头枕边人捉刀呢。可恩师如何看出笔迹不同的?”
方骥脸色骤变,手中戒方狠狠拍在桌案上,惊得漪澜停手。方骥正色对周致深道:“你还真是当真的吗?”
“你打她,别打我,擒贼拿赃。”
周致深连人带椅子向后遁出一尺,无赖道。“周致深你一个男人!”
方骥替漪澜骂出,手中戒尺指点他,却又痛心疾首将戒尺拍回案上。周致深却不以为意,半真半假地一副赖皮模样继续敷衍着。方骥要提戒方,他就窜逃得比猴子还快。如此你进我退,足足闹到上菜时分,二人才坐定些。漪澜也依约推算出,定是周致深用她捉刀糊弄敷衍了方中堂罚他的“窗课”,被方中堂识破,派人带了戒方来兴樊惩戒他来了。“你何时变成这副无赖模样?”
方骥都不免皱眉打量周致深,目光里透出几分陌生,忽又认真打量漪澜。似乎是漪澜这“红颜祸水”带坏了他的兄弟。方骥吞口气悄声问:“贤弟,六哥知你难处。只是你这是何苦?几分真几分假呀?”
“真真假假又何妨?我如今是大彻大悟了。君威自古高难测,不如坐拥美人归。我周怀铭得漪澜一知己,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