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深带着漪澜走走停停,在结冰的湖边看着佳丽和三公主坐在冰橇上,一群太监足踏冰刀,拉着冰橇载着欢笑雀跃的二人在冰面上奔跑。佳丽不停向漪澜招手,喊着:“澜姐姐,来玩呀。”
漪澜含笑着对她挥挥帕子摇头。佳丽和三公主围着昭君兜,白绒绒的风毛柔软滑润,衬托一张张明媚的笑靥,颇是令人羡慕。致深抚弄白玉围栏,指着远近的景物一一向漪澜讲述着许多留有他童年美好时光的景物。凝晖阁外那棵他曾经爬去掏鸟窝的老树,静碧湖旁白玉栏杆上被先皇试剑而砍去半个脑袋的石狮子,儿时他同先皇溜冰玩耍的玉带桥。须臾,他停步,怅然在桥长目光扫过层层宫院,轻叹口气,似有感慨良多。待二人回到戏楼要辞出时,暮色四合,彩霞满天。安公公带来了太后的打赏,只点名吩咐漪澜随他去长寿宫去领赏谢恩。漪澜不觉有些忐忑不安,望向致深时,他眸光中也同样愕然,他不由问一句:“敢问安达,太后午睡可是醒了?”
安公公打量致深那满眼顾虑,不由拿捏的一笑道:“周大人可慌得什么?太后这是喜欢八夫人,有眼缘,才传她过去多说几句话儿。”
顿一顿又嗽嗽嗓子朗声传旨道:“皇上口谕,着兴樊总督周怀铭留守军机处,不必出宫,钦此!”
漪澜一惊,见致深神色更怔。她早曾听说勤和殿旁军机处是重地,门口立一块牌子,“误入军机者斩!”
皇上如何的让致深留守去军机处重地?他虽领兵部尚书衔,但并非军机章京大臣,又非京官。安公公诡诡的一笑,手中麈尾一摆道:“嗯,这还不是皇上金口玉言一句话,太后老佛爷的恩典,皇上恩准。”
又幽幽地低声叹一句,“可是亘古未闻呢!”
漪澜转念一想,不觉茅塞顿开。先时疑心是皇上故意向致深发难那点担忧也没了。这禁宫不得留宿男子,太后若想留了致深在宫中,也要寻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如此令皇上降旨将致深挽留宿在军机处。只是这莫大的“恩典”,却也是开了先例了。天色放暗,漪澜随在安公公身后去太后宫里领赏。一路行来,便见宫殿前悬着高高低低的绢纱绛红灯笼,太监们正在秉烛火,红灯点点在如海的夜色中摇曳,照得宫院内流光溢彩,花树明亮,仿佛琼台仙境。只是那明亮的光影中却带了些凄清惨淡的薄雾,不甚分明。行至长寿宫外,忽听宫墙内撕心裂肺般的一阵女子凄厉的哭嚎,那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已非人声,如野兽绝望的哀鸣,含糊中听到她求饶哭喊:“老佛爷饶命!老佛爷恕罪!不敢了!臣妾知罪!”
那沙哑凄厉的哭声一阵阵撕破了静夜,如阴曹地府里的厉鬼惨叫。漪澜惊得驻足不动,惶然的目光望向安公公,颇是胆怯。安公公却温笑了指着前面说:“老佛爷还等着呢,八夫人这倒是快些行呀。”
漪澜的一颗心狂悸,分明是宫内发生了什么大事,偏偏召她此刻入宫来,莫非太后是有意为之?也不知宫里发生了何事,只是漪澜脚下发软,她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低头紧紧拉住自己的披风,只看脚尖,在灯笼引路下亦步亦趋地随了安公公进了宫门。一阵北风吹过,吹散了那哭声渐渐弱了,只剩依约随风传来的痛苦悲戚声。满宫院跪满俯首叩地的太监宫女,各个颤抖在寒风中不敢喘息,神色可怖,这到底是如何了?忽然一阵混乱,人群嘈杂着从中闪开一条道,直通眼前东暖阁殿门。远远的从殿内架出一位宫眷装束的人,艳丽的衫子,却是披头散发,腿不能行,是被太监左右架着过来。漪澜惊得错愕间,那人已靠近她眼前,这身装束,头发凌乱在面颊边,灯影照见她满脸汗水泪水混杂,狼狈不堪,俏丽的瓜子脸面如土色,痛苦扭曲,秀美的眸子痛苦含怨。那人行过漪澜身边时,惨白的面颊上凄婉的目光望了漪澜一眼,又含羞带惊的避开漪澜的眸光。漪澜不由一惊,这,不是皇上的宠妃贞妃娘娘吗?一时惊惶,漪澜脚下一软,身子一晃,幸好被安公公一把搀扶住。安公公轻笑道:“八夫人慌得什么?贞妃娘娘这不是也来领赏吗?她不守妇道,干预朝政,胆大妄为。那枚金牌就是她向皇上讨去,租卖出宫,被乱党所得。太后震怒,吩咐批颊二十,又褫衣重责了二十杖,没见贞主子的屁股都打烂了吗?”
漪澜的面颊腾然一热,旋即又是一阵麻木。好歹贞妃是皇上的妃子,当众褫衣受杖责,这颜面扫地的不止是贞妃,更是打在皇帝脸上呀。漪澜惊得眸光呆滞,牙关发寒,仿佛鼻息间依约还有血腥气,贞妃凄厉的哭号声依约在耳,惨不忍闻。不多时,皇上疾步而出。漪澜随了众人跪送圣驾,不过偷眼在人群中看那年少的帝王,一双俊美的眸中熠熠含泪,面色苍白。漪澜心里一阵凄婉悱恻,一个男人,还是一国帝君,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在一群奴才面前被如此凌辱,竟然无法搭救,他情何以堪?夜风静谧,四面扑来人面,随不寒冷,却也透了肌骨般难过。风摇灯影晃动,脚下的地仿佛都在漂浮,如踩云端一般。“八夫人,请吧。”
安公公幽幽地引路道,漪澜定定神,将吓飞的魂魄收回,徐徐前行。迎来两名宫女,引着漪澜在廊下停步,便去通禀。便见东暖阁毡帘一挑,一名宫女笑吟吟的出来道:“老佛爷有话,请八夫人进去呢。”
漪澜迈步进屋,举首是一扇苏绣双面孔雀屏风,屋内静悄悄的似是无人,待绕过屏风时,忽见一道丹凤朝阳红罗软帘的门外,低头跪着一名宫中女官装束的人,看着身形,她不觉一惊,想认又难以置信,竟然是慧巧。慧巧也不低头,就轻轻地举手为她们打帘子,依这情形,是在这里罚跪。漪澜不觉更是心惊,慧巧这又是如何了?她不过进宫这些时候,便看遍了刀光剑影,腥风血雨,想来都是胆战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