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一片肃静,无数惊诧紧张的目光望向漪澜。那眼神或惊惧或暗自得意,言外之意很是明显,太后要发难了。漪澜俯首叩地,心下里一阵子的忐忑,后背如万千针刺一般,心下里数百念头涌过,到底老佛爷此举何意呢?那日在殿里,四下无人,只她同贞妃两人密谈,更不会有人得知她们说些什么。况且她还谨慎又谨慎地巡视过一番,更是告诫劝阻贞妃不得妄言。如今,老佛爷如此发难责问,仿佛她是那告密之人。漪澜心下揣测着老佛爷的用意,可事发突然,老佛爷又高深莫测,可是她能妄自揣测?此举是要断了她这“枕边人”的后路?万万不该。难道是为了揭发贞妃罪过,可人死已无从追究;还是震慑那些别有用心居心叵测的异己吧?皇上,还是致深?亦或还是告诫她不可背主谋事。如此生死关头,漪澜只得深深抿了唇,奋力一搏。“回老佛爷的话,那日贞妃娘娘却曾到过臣妾的宫中,一时语出无状,或有些悖谬之言。”
漪澜紧张道,心下知道定然一石激起千层浪,却努力稳住阵脚,任凭额上冷汗渐渐渗出,心悸万分。“放肆!”
皇上急得呵斥,双眸寒芒似要射穿漪澜的心。皇上冷冷看漪澜的目光,仿佛她就是那害了贞妃告密的真凶。可漪澜更是无奈,分明周身是口无从辩解,都不知此事如何而生,为何而来?老佛爷闻听,陡然间呵呵一阵笑,仿佛得意于漪澜的乖巧懂事,手捧斗彩茶盏轻轻抿一口道:“还为那贱人求情葬入祖坟,依本宫看,就该开棺鞭尸!”
“啪”的一声,茶盏置在案上,反惊得挂在一旁的八哥儿扑腾着翅膀叫个不停:“大胆奴才!大胆奴才!”
“亲爸爸开恩,亲爸爸开恩!”
皇上求告着,他竟倏然跪在地上,向太后磕头连连。鞭尸?怕是最残忍的酷刑莫过于此。生前饱受风霜欺凌,死后都不得安宁善终。致深眸光愤懑地射向她,眼神中满是鄙夷和埋怨,似是她暗中卖友求荣。可她分明委屈,此事原不干她事,又为何定要同她扯上干系?她心想,致深你又怎能不知,我若是一句话答错,只怕再没有机会同你回府了。漪澜忙避重就轻地分辩道:“老佛爷容禀。不过是小主儿年轻淘气,备了些西洋玩意儿赐给臣妾,臣妾见东西贵重不敢收,小主儿就玩笑说‘兴樊任上的官缺一定多吧?日后若是得了空,替小主儿捐个一官半职过过瘾,为天下的女儿扬眉吐气。’臣妾听来听去,都是些小主儿年幼胡言乱语的玩笑话,闺中私语,本不该做真。因殿内更无旁人……”漪澜顿了顿,偷窥一眼太后,既然殿内无人,若是太后更听到什么,可就是不能见光的话了。拿了不能见光的话去捕风捉影惩治嫔妃,怕也难免被人议论。太后悠悠地品茶,不再说话。漪澜继续恭谨道,“臣妾想来想去,可不知太后怪罪的所谓大逆不道之词,是否是指此事?”
漪澜四两拨千斤的撇清自己,但愿皇上能明白她的无辜受累。漪澜又说,“未能及时劝阻,更未禀告周大人,是臣妾的罪过。若是因此犯了宫规,就请治臣妾疏忽之罪。”
一番话,四下里更是寂静无声,似是人人都长提一口气,静待老佛爷发落。漪澜心下因为众人的静默更是忐忑。“卖官鬻爵”这慧巧好心提醒她的话,这罪名如此轻巧便能被逃脱了?忽然,一阵叮叮咚咚的音乐声清越入耳,吸引众人的眸光投向紫檀云石炕桌上。漪澜霎时脸色骤变,只见打开的琉璃莹透的西洋八音盒上跳舞的裸美人旋转着,声音悦耳如泉水流淌。漪澜的心一凉,紧接着是隐隐的恐惧,太后竟然连贞妃送她的八音盒子都了若指掌,那她更有何事不知呢?或是贞妃痛骂太后,咒她早死的话,也被那告密之人学给了太后得知,才惹得太后震怒,痛下杀手。老佛爷唇角一抿,露出轻屑地笑意,打量漪澜问道:“果然是玩笑之词这么简单?”
漪澜心下一怵,暗想不妙,莫不是太后逼她亲口说出那日贞妃气恼的悖逆之词?“听说,兴樊盐道的缺儿,有个目不识丁的屠夫薛富贵私下托人贿赂贞妃五千两白银捐官儿。”
太后慢条斯理地说,忽然声音迅疾如雨点落下,“私下贿赂命妇,依了祖宗家法,如何惩治?皇帝!”
声音顿时变作疾言厉色。霎时间漪澜面色惨白,她惊得不知如何说。捐官一事,她委实不知,贞妃同她交浅,更未提及。致深忽然跪前一步伏地谢罪道:“老佛爷,若果有如此悖谬之事,臣之内妾之罪,即是微臣之罪,微臣愿辞官谢罪,以儆效尤!”
漪澜心一惊,转脸望向他,眸光中已是盈盈泪水。在风口浪尖处,致深为了她挺身而出,丝毫不惧老佛爷的威严。纵然怕,心却是暖的。比起唯唯诺诺的皇上,致深他更像个男人。老佛爷闻听愤然作色,一手抄起身后的如意湘绣夹纱靠垫掷向致深骂:“疯了心的孽障!一个个都为女人昏了头不成!”
“亲爸爸开恩!”
皇上叩首求告。漪澜岂能甘心,忙道:“老佛爷容禀,莫说周大人的官场公务从不对臣妾提及,便是臣妾有那份胆量,怕是臣妾同贞妃娘娘谋面不过几日,娘娘也未必敢轻信了臣妾,毕竟是掉脑袋的险事儿。”
话至此,漪澜心里的惧意反是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愤恨的勇气。不过是闲谈了几句,便能掀起如此大的风浪。若无小人暗中作怪唯恐天下不乱,有哪里生出这样多的事端!“望老佛爷明察。这些捕风捉影以讹传讹的话若是传出宫去,岂不是宫廷丑闻,贻笑大方,更被别有用心之人拿去谤议朝廷。上至皇上,下至大臣,仿佛都被枕边妻妾玩于股掌之间。臣妾恳请老佛爷三思!”
漪澜伏地叩首奏谏,虽看不清老佛爷的容颜是喜是怒,只是她一腔愤懑尽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