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方可登船南下。雨霁后,泥土清香中露出青草尖尖的头儿,枯黄的草甸中点缀了绿花。漪澜随着致深一路在运河沿岸漫步,她低垂头,手里把弄一朵不知名的小黄花,致深也是沉吟不语,二人似是各怀心思。“吓到你了?”
他问,声音透出几分柔和。漪澜长吸一口气,冰寒润肺。想同他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去说,只得无奈道:“小时候哥哥对澜儿说,恃强凌弱最不是男儿,叫战强将才是男儿本色。”
致深折下一枝垂柳漠然望漪澜,冷哂道:“他还不配!”
漪澜无奈。君臣失和,最终只有两个结局,一个是良将死,一个是良将反。两者都免不了兵戎相见,都不是她所期冀。她又随了两步,致深却打发她说,“下去吧,我想自己走走。”
暮色铺陈在运河上,万里粼光跃金。致深的身影独自向前,在逆光夕阳下投下一袭剪影,渐渐拖长。漪澜在原地立了半晌,眼看那身影渐行渐远,无奈之下只得回转。堤岸旁,慧巧裹了一件淡藕色桂花宫锦斗篷,在指点仆人们拉油布给床上满箱的货物遮雨。见漪澜过来,慧巧冰冷的拉住她的手,叮嘱了嬷嬷们仔细照料这些随身的箱奁,只拉她的手去一边说话。“今儿的场面可是吓着妹妹了?”
慧巧已经笑意盈盈,仿佛什么事儿都未曾发生,只此刻漪澜对她已是心存芥蒂。漪澜点点头一笑道:“澜儿本就没见过什么世面,何况龙颜大怒。”
“皇上,他,寻妹妹去说话,所为何事?”
慧巧关切地问,似在为她分忧排解。漪澜岂可信她,心思一转,便低头害羞般摇头道:“君心难测,怕是他不满致深,心里有贞小主儿那疙瘩,寻我的不是吧。”
慧巧皱起眉头道:“果然如此,我是推算对了。即便这般,咱们爷也不该如此放肆的。”
于是叹气连连。她想说什么?或者想问什么?如今她每每遇见慧巧,都要紧提了心思提防。行到一处草木繁多枯苇犹在的岸边。慧巧拉漪澜坐在一株横倒的枯树干上,望着幽暗的江水怅然道:“你可知先皇如何驾崩的?”
漪澜微怔,寻思了答道,“听说是暴疾。”
她心里暗想,莫不是另有隐情?慧巧沉吟片刻摇头道:“孝惠文皇后是先皇的表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在宫里同我们一道长大,带我如姐姐一般的好。后来,两个人渐渐长大了,先皇主政,要选皇后……”自从入宫,先皇同致深的种种往事就是一个又一个谜团吸引着漪澜,那些故事如飘在空中的美丽的皂角泡泡,漪澜急于一个个的捕捉在手中,看着它们辉煌中消失,化做她手心能掬起的一汪水。她凝眸静静地望着慧巧,听她的下文。“哎,”慧巧轻叹一声,“或是冥冥中自有注定,那前生的姻缘呀,早被月老系在脚腕上,自己却丝毫不知呢。先皇中意这位表姐,可偏偏这位表姐是东宫太后的甥女,咱们老佛爷最大的忌惮。到了选秀那日,皇上便不听老佛爷劝阻,执意选了表姐入宫,更择她为后,大庭广众下,把荷包赏给了她,立做皇后,结成姻缘。”
原来如此?新媳妇未过门便不被婆婆所容,想来后来的故事必定凄惨。漪澜暗自揣度。“偏偏孝惠文皇后率性毫无顾忌,夜夜专宠……先皇夹在婆媳之争中,左右为难,后来,先皇因了宠她,在家事国事都同老佛爷意见相左,母子失和。老佛爷就将这一切的罪过归在孝惠文皇后头上,一次气急败坏,竟然撕扯着她的头发,从先皇寝宫的被窝里拖出来痛责……”好厉害的婆婆,好厉害的太后,漪澜听得瞠目结舌,竟然宫内的婆媳之斗惨烈如此。“老佛爷便将皇后软禁,不许她为先皇侍寝,更令教引嬷嬷们日日以督导妇德为名,侮辱她。先皇同老佛爷势同水火,这时孝惠文皇后竟然说出了老佛爷的一些难以告人的私密之事……”她眸光中冒出了些阴森渗骨的寒意,平日大度端装从不议论人是非的五姨太慧巧,如今在给她诉说宫内的秘闻轶事,也是如此津津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