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大老爷,您看这是什么?”
韩宝贵眯着肿成馒头般的眼睛,手中拿着一根尚带着血迹的绣花针,气愤填膺。 “不知道哪个天杀的,既然将此针插入了那骡子的粪门之中,于大老爷,可得为小人做主啊……” 陈唱和于头儿看到那根绣花针之时,忍不住菊花一紧,深切同情那匹大青骡子。 于头儿眯着眼,三角眼中冷光乍现,正气凛然道:“哼,想不到这江陵之中还有如此宵小之徒,韩掌柜,你放心,此事本官定要给你一个交待!”
陈唱在一旁帮腔说道:“在下虽然是头一次来江陵,但也曾听人说起过江陵的于捕头的大名和于捕头缉盗拿奸的本事,正是有了于捕头,江陵的宵小之徒才望风而逃,天子脚下才能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韩掌柜的,于老爷既然答应了你,定然会为你做主!”
于头儿前日方挨了上官的一通臭骂,虽知陈唱是在刻意地恭维他,但此刻酒酣耳热,心中不免飘飘然起来,说道:“哪里,哪里……你我三人既然有缘相识,不妨以兄弟相称,莫要再老爷、差官大人的叫了,自家兄弟,如此便生分了不是?”
陈唱倒是无所谓,倒是那韩宝贵很是想哭,太有缘了! 酒馆仅两桌客人,除了他们这一桌,便是水灵儿了,掌柜的和伙计都去门口把门去了,于头儿自然不想让更多人的看到他屈尊的模样。 水灵儿一双大眼睛眨啊眨,疑惑地看着三人推杯换盏,要不是方才见到衙役痛打韩宝贵,要不是此刻韩宝贵还跟猪头一般,还以为他们是拜了把子的异性兄弟。 女人对男人们之间的感情总是无法理解,前一刻还大打出手,下一刻却坐在一起喝酒了。 三人当中,韩宝贵自然是处于最下层的,人家于头儿称兄道弟无非是跟面前这位郎君。 眼前这位郎君不知道什么来头,看于头儿对他十分的恭敬,便再也不敢小觑。 还有这于头儿,虽然官儿不大,但是权力不小。 韩宝贵近几日从大掌柜的父子口中得知,他们好像要渐渐脱离娄家,另谋出路。 对此,他十分的不解。 不过,此事对他而言,倒是也一个不错的机会,只要攀上了娄家这棵大树,还怕赚不到钱? 陈唱、于头儿都是他要结交的对象,于是他恭敬地给两人斟满酒,下意识地摸了摸红肿的脸庞,若是由此同这两人搞好关系,这一顿毒打倒也值了! 陈唱轻轻地跟于头儿碰了一杯,笑嘻嘻地道:“兄弟刚刚到了江陵,人生地不熟的,以后还少不了麻烦于阿兄。等兄弟安顿下来了,好好宴请于大哥一番!”
于头儿瞅了瞅水灵儿,神秘兮兮地道:“兄弟,你若是找个宅院住处什么的,尽管跟老哥说,那些牙行都得给我几分面子,纵然不会让你吃亏受骗!不过,老哥还是提醒你,女人可是不好摆布,尤其是善妒的女人,稍有不慎,嘿嘿……” 干笑几声,将一块肉脯夹入口中,大口地咀嚼起来。 “如此多谢于大哥了。”
陈唱谢过了于头儿,“内子已经有了去处,就在前面的王家!”
“谁?”
陈唱此言一出,无异于又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于头儿的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 前面的的宅子姓王的只有一个,主人便是当朝天子的妹婿,掌管官员们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务,权柄极重。 当然了,王驸马日理万机的,没空搭理他一个小小的衙门捕快,但是王家那位大小姐可就在他们衙门里,那可不是一个省油的灯,他们这些捕快见了她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他惊讶地看着陈唱,心说这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啊,幸亏没有追查他身份,更加没有在水灵儿的身上进一步打主意,不然将来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陈唱的话不多,但是实在是耐人寻味,于头儿一时半会儿甚至无法消化,他怎么同王家扯上关系的? 韩宝贵可不知道王家是什么人,正在茫然之间,便听陈唱叫他。 “韩掌柜,你看将来人家于大哥还要帮你追查是何人祸害你的骡子,你是不是……” “明白,明白。”
韩宝贵也是人精,如何还能不明白,忙蹒跚到了门口,招手唤过一名伙计,这伙计将一个沉甸甸的布袋放在矮几旁。 韩宝贵恭声道:“方才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终究是车队的骡子冲撞了各位官差,各位官差老爷需要诊治;另外到底是何人陷害小人,还要于大老爷还在下一个公道,官差老爷们少不得辛苦,这些钱不成敬意,还请于老爷拿出收下……” 于头儿十分老练,打眼一看便知道那布袋中怕是有数十贯,只看得他眉开眼笑,嘴巴笑得都合不拢了。 陈唱从旁道:“于大哥,不知你可还满意?”
于头儿一听连忙站起来,搓手说道:“老弟,你……你这让为兄……这、这、这……” 陈唱淡淡笑道:“韩掌柜的今后想必在江陵还有不少生意,请阿兄多多照顾才是!”
韩宝贵也弓腰附和道:“还请于大老爷多多照顾小人!”
“好说,好说……韩兄弟,你的伤……” “不打紧,不打紧,小的皮糙肉厚,嘿嘿……”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不过你放心,打你的衙役我自会处罚!”
于头儿心满意足,这件事最后的结果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里子面子都有了,比预想的得到的实惠还要多,除去分给手下兄弟们的,他自己怕是要留下二十贯。 这么多的钱拿回家中,小妾见了怕是要使尽浑身解数逢迎他了,想想便觉得浑身燥热难耐,端起酒爵一口干了,一挥大手,豪迈道:“行了,从今日起,你我也算是兄弟了,以后江陵这一片有什么不方便出面的事,尽管来找我!”
看到于头儿和韩宝贵有说有笑地走出了酒馆,车队的那些管事、伙计、护卫们眼睛都看直了,一个小伙计吃吃地道:“天呐,我没看错吧!”
至此,一天的乌云散了。 衙役们见了那沉甸甸的布袋,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人人心中盘算着能得多少。 早有眼皮活络的小伙计给韩宝贵买来了药膏敷上,掌鞭挥动鞭子催动大车,队伍浩浩荡荡而去。 马良适时出现了陈唱和水灵儿的面前,将他们二人引向王府。 云母车缓缓地启动,白袍中年男人对着车厢说道:“老爷,此人着实有些本事,方才我认真观察过了,冲突双方都很满意,那表情不像是装出来的。”
车厢中端坐的正是当朝侍中、吏部尚书王抃。 从容不迫、步履稳健的牛,在世人的心中,是返璞归真、大道至简的象征,十分符合玄学所倡导的自然主义。 牛车缓缓徐行,能为人们提供一种悠然、舒适、静谧,这正是玄学所需要的心境。 此时,王抃斜靠在金丝靠枕上,微阖眼帘,捻着口须,他自始至终都未曾将帘子掀开去看看那个女儿推崇备至的书生。 她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了,一向是心高气傲,江陵城里的王公贵戚都被王抃夫妻两人扒拉个遍,不能说没有合适的,但是女儿却是一个也看不上,不是说张家的公子粗俗不堪,便是说李家的郎君毫无阳刚之气。 昨日回到家中,他从女儿口中得知了坞堡被山贼围攻之事,作为父亲很是为女儿捏了一把汗。 好在有惊无险。 可王抃还没有从这惊险的突围中回过神儿来,便隐隐感到一丝的不安。 这件事公主虽然也知道,但她更多是对宝贝女儿差点落入贼手而抹眼泪。 走在外面的白袍中年男子是王家的西席先生,名叫陶庸,相传为“山中宰相”陶弘景之后,虽满腹经纶,做得一手锦绣文章,但因其单薄名利,故而并未入仕。 王抃的一子一女都已经成年,但陶庸仍留在驸马府中,王抃更是每有吉凶征讨大事,无不前以咨询。 陶庸再次开口道:“老爷,此事你怎么看?”
王抃这才睁开双眼,缓缓说道:“不论他同那两人说了什么,均足以证明此人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
陶庸道:“老爷何以答应他将那女子安置在府中?”
王抃道:“陶先生,正所谓淡看世事去如烟,铭记恩情存如血。此人说起来也算是小女的救命恩人,收留他的妻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王抃并未将自己的担心告知公主和他人,因为这仅仅是担心和推测而已。 让陈唱和水灵儿在王府中暂时安顿下来也好,等女儿见他见得多了,那份新鲜感便会渐渐淡去。 何况,陈唱还带着个娇滴滴的美人双宿双栖。 陶庸微微一笑:“老爷和小姐均是性情中人。”
王抃轻揉着太阳穴道:“走吧,圣上交代之事尚无着落,这等繁复琐事暂时不要再去想了。”
陶庸迈步道:“老爷所言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