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灭客厅的灯光,只披着一领浴巾的吴小洺站在别墅的落地窗前,拨开窗帘眺望悬崖下寂暗的海面和倒映的明月。
卸去妆容让此时的她与平日里所维持的精美优雅的白领精英形象相去甚远,她的眼角天然下挂,没有假睫毛的修饰看起来意外的弱气。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男人低沉的声音在她后方的黑暗中响起,带着一股别样的苍凉。 吴小洺没有回头,不为所动地望着窗外的海景,用手抓了抓还没有干的头发。 金见深端着半满红酒的高脚杯踱步到她身边,帮她把窗帘往侧边大幅度地撩起。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他在念这两句的时候意味深长地侧目看着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 吴小洺叹了口气:“这里的‘情人’和‘相思’指的不是男女之情,是对远方亲友的思念,老大你对汉文化的了解太浅薄了,强行卖弄会惹出笑话的。”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触景生情念两句诗而已。”
金见深耸肩。
“我懂你的意思。”吴小洺自嘲一笑,“你放心,我会做好自己该做的事的。”
金见深英俊的眉峰略微扬起,故作惊讶地问道:“什么是你该做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吴小洺没有和他开玩笑的心情,认真地问道:“明天去机场接老爷子的飞机,是让我去还是你安排别人去?”
金见深缓慢地摇动着红酒杯,问:“那你想去吗?这么多年都没怎么见面,想去的话就去好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上了船就是你死我活,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不留遗憾地去近距离观察接触你的父亲,这两天可能是最后的机会。”
吴小洺咬牙转头瞪视金见深。 后者“呵呵”一笑,抿着红酒夸赞道:“很好,我喜欢你这种自我意识觉醒的表情。毕竟按照我们最初的约定,等这件事结束之后你就不是我的附庸了。”
金见深观察着吴小洺的表情,继续说道:“相应的,我也会收回给你的一切东西,你可以提早适应独立。对和你同样年纪的女生来说可能有点晚,不过我觉得刚刚好。”
“那种口头约定连合同都没有,况且是小孩子之间的约定。老大你现在一本正经地提起,难道不觉得倒霉吗?”
吴小洺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肩头光滑的肌肤,做出一副尴尬得起了鸡皮疙瘩的样子。 “难道你对这样的安排不满意吗?”
金见深笑道,“有些出身富贵之家的笼中雀可是对自由向往得不得了。”
对此吴小洺只是不屑地轻哼了一声。 “那神隐呢?”
她问。
“干掉金国正之后神隐对我来说就没有什么意义了,它只是我给自己找的一条退路而已。”金见深露骨地说道。
吴小洺轻轻地“噢”了一声,没有掩饰自己的失望。 “金国正死了,总得有人继续维持他的公司不是吗?”金见深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着,“难道有人会放着商业寡头不做,跑去当吃力不讨好的义警游侠?”
“有道理。”
吴小洺敷衍地回应道,接着打了一个哈欠。
“我今天累了,去睡觉了。”她头也不回地径直前往自己的卧室,把金见深一个人留在落地窗前。
听到卧室方向传来锁门的声音,金见深半转过身,对着另一侧的窗帘举起手中的酒杯。 窗帘无风而动,借着月光隐隐可以看到帷幕后有一只举着杯子的影子。 …… 海崖收容中心,H1特别看守区。 看守员5700号一动不动地站在阿丽塔诺娃和旻渊面前,仿佛一座雕塑。 监室的大门敞开着,亮着绿灯的走廊上空无一人。 “喂,真的假的……这个油泼不进的仿生人出故障了?”阿丽塔诺娃用手戳了戳5700号脸部的仿生硅胶,手感真实得就像在触碰活人的血肉。
旻渊坐在床铺上保持着警惕的眼神,5700号每晚都会例行来到他们的监室进行检查,整个过程通常只有几分钟,但这一次5700号在进入监室之后就像被抽走了发条一样开始发呆。 这个情况已经足足持续10分钟了。 在此期间,没有任何收容中心的人员前来察看,因为按照规矩H1特别看守区完全由仿生机器人组成的看守员负责。 这个区域监禁的都是些被列为具有“思想侵蚀蛊惑”能力的重犯,重建的海崖收容中心已经对这个区域实现了完全自动化管理。 每天的给养输送任务和囚犯管理全都由仿生人看守员完成,并且整个区域几乎没有监控死角。 虽然负责观察这个区域监控的人员也是仿生人看守员,但监视情况会在收容中心次日的晨会上例行汇报,再由收容中心的负责人员根据实际情况对仿生人的行为逻辑进行细节修正调整。 旻渊和阿丽塔诺娃起初都认为这套看守系统无懈可击,等待他们的似乎只有漫长的监禁,除非有朝一日弗里德海姆教长能够带领同志们从深海杀回来,否则绝无越狱可能。 但今天他们再一次认识到,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出去看看?”阿丽塔诺娃指着敞开的门对旻渊提议道。
旻渊尚在迟疑,一直处于瘫痪状态的5700号却在此时发出了声音:“如果两位实在想到外头走两步的话,我也不介意。不过就算这个区域已经完全被我纳入掌控,论散步还是到更安全的地方更好吧?”阿丽塔诺娃和旻渊面面相觑,虽然说话的确实是他们所熟悉的5700号的声音,但语气显然换了一个人。 “是谁在说话?”
旻渊凝视着5700号的人造瞳孔问道。
阿丽塔诺娃更加直白:“你说这个区域已经被你纳入掌控,你入侵了收容中心的中枢网络吗?你是弗里德海姆教长派来救我们的?”“很遗憾,我不认识什么弗里德海姆教长,不过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5700号做了一个摊手的动作,“阿丽塔诺娃小姐,如果没有我的话,你都撑不到余哲森入场就会败在克莱尔·海瑟薇的手下。”
阿丽塔诺娃瞬间想起了那一晚的记忆,脱口而出道:“你是那个顶着牛角盔的外骨骼装甲!”
“你不是应该被余哲森一手刀削掉了脑袋吗?”
旻渊问,“难道说那个时候你的装甲是遥控的?”
5700号发出了生硬的笑声,转过身去用得意的口吻说道:“我,无处不在。无形无常,又怎么会被消灭呢?”
那副臭屁哄哄的嘚瑟样子着实让人不爽,但即便是暴躁直爽的阿丽塔诺娃此时也没有对5700号发作。 这家伙既然有本事侵入防备森严的收容中心,那就说明他是一个有资本在他们面前摆谱的人。 对旻渊和阿丽塔诺娃而言,此人是他们现在唯一可以寄予希望的依托,他们距离逃离收容中心重获自由只差一步——除去旻渊脖颈上的异能限制器颈环。 “不管你是谁,只要能帮我们出去就好。”
阿丽塔诺娃对5700号说,“你能够控制这里的看守员,那你一定也有办法解除我们的异能限制器吧?”
“当然,易如反掌,只要我想的话。”
5700号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那……”阿丽塔诺娃满怀期待地交握双手十指,望向5700号的双眼闪闪放光。 5700号重新转过身来面向她,对她伸出手,但并不是友好握手的意思。 在阿丽塔诺娃的注视下,他翻转手掌用食指指向脚下的地面:“阿丽塔诺娃小姐,请你跪下向我表示臣服,宣誓效忠于我。”“你说什么?”
阿丽塔诺娃横眉怒目。
“我说得不够明白吗?跪下,臣服,宣誓效忠。”5700号冰冷地重复道,“我可不是慈善家,也不像你们一样对这个美丽的都市满怀敌意和憎恶。”
他像一个诗人一般,虽然用着仿生人情感匮乏的声线,却依然念出了深情饱满的话语:“我深爱着她,黑夜的霓虹灯火是她的妆画,钢铁水泥是她的肌肤。她的骨肉是数之不尽的黄金和权力所堆砌而成,滋养着蚂蚁一样的凡人,又反过来吞噬他们成为自己永葆青春活力的养分。”
连自诩教派中反铁穹秩序坚定战士的阿丽塔诺娃都在5700号的这番描述中不寒而栗。 “可你们,却想要摧毁她。”
5700号发出一声惋惜的长叹,自怨自艾般喃喃道:“我本不该救你们,可我是惜才之人。如果你们愿意对我表示忠诚的话……”
“我绝不会背弃我的教派和信仰!”阿丽塔诺娃怒吼道,“效忠于你什么的根本不……”
她的怒吼戛然而止,脸上布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因为她的余光瞥见,旻渊从床铺上走下来,几乎毫不犹豫地跪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