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的一句话,正好给各自心有忌惮却有些无法收场的胡垆与钱塘君敖炎送上台阶。
两人都悄悄松了一口气,一个收起掌上的葫芦,一个松开袖中的拳头。 在场众人都循声望去,只见到一对品貌俊雅出尘、俨然神仙眷侣的青年男女御空而来,不多时已到了现场,凭虚站在胡卢和敖炎当中,消解了双方的对峙之势。 这对男女先一起向敖炎施了一礼,口称:“小婿(侄女)见过叔父。”“自家人不必多礼。”
或是秉性如此,敖炎的话中透着和善之意,一张脸却依然冷着。 回应了一句后,他向着那书生装束的男子道:“子坚,如今你已是咱们这一支龙族的宗主,在这件事上总要拿个主张出来。赤嚣那小家伙奉我的法旨入主泾河水域后,已很是乖觉地向本宗称臣,从大哥在位时便年年纳贡。如今他被人擒拿镇压,咱们总不能无动于衷。”
那男子恭谨地躬身道:“小婿晚来片刻,便是要查清此事前因后果,如今因果已明,也便有了些浅见。”
敖炎冷哼一声:“偏你这般瞻前顾后,究竟要如何处置,我只在此拭目以待!”
男子转回身来,和那女子一起来到胡垆面前,联袂行了一礼后道:“在下洞庭龙君柳毅,携拙荆敖俪,见过仙长。”
听说眼前这位便是昔年仗义传书援救龙女,最终又与龙女喜结连理,留下千古佳话的柳毅,又得知他居然以乘龙快婿的身份,继位洞庭龙君,成为一系龙族支脉的宗主,胡垆也颇有些惊异。 见这位龙君一派谦谦君子风度,与钱塘君霸道恣睢的行事作风大不相同,胡垆便也礼尚往来,打个稽首含笑道:“不敢,贫道胡垆,见过柳龙君及柳夫人。”
柳毅笑道:“在下想与仙长商议些事情,不知是否有幸至府上叨扰一二?”
胡垆略一沉吟,拱手道:“却是贫道失礼,慢待了贵客,如此便请诸位移尊至寒舍一叙。”
当时他引路请柳毅和敖俪夫妇来到药仙福地,却没有招呼敖炎。 敖炎也不以为意,只是一言不发地跟在柳毅身后。 药仙福地内的程灵素已看到这边的情形,早已打开禁制请众人进来。 此刻敖炎与胡垆交手时散逸的威压和余波都有消散,药仙福地的生灵已大致恢复了常态,现了原形的知相也恢复人形。 要说这小妖当真倒霉,短短数日之内,竟接连遭遇法海、何仙姑、敖炎三大地仙级别的强者,而且是或直接或间接地吃足了苦头。 此刻他是十足的惊弓之鸟,连正眼也不敢去看敖炎、柳毅和敖俪,只是低眉顺目地和许宣一起跟在程灵素的后面。 与程灵素见面后,龙女敖俪主动上前见礼,笑盈盈地道:“说起来我们洞庭水府与程妹妹的药仙福地本属近邻,这些年来却疏于拜访,实在是大大失礼了。”
程灵素尚不及回应几句谦逊之辞,一旁心直口快的何仙姑已先冷笑道:“好一个近邻,却不知先前赤嚣那厮几次来我姐姐门前吵闹纠缠时,是否也吵到了贵府的清静?”
一句话说的敖俪与后面的柳毅都面红耳赤,敖炎目生寒芒。 胡垆则是在心中竖起拇指,暗赞妻子这位闺蜜果然是为性情中人。 他远赴泾河镇压赤嚣,前脚才到家,钱塘君敖炎便打上门来,若说近在咫尺的药仙福地发生何事而洞庭水府毫不知情,那怎都说不过去。 说来说去,程灵素虽证得地仙,却是势单力孤,又从未展现出足够的实力或价值,还不值得洞庭水府为了她而去压制一位同样拥有地仙级别实力且归属己方的同族。 更有甚者,若方才自己未显露出足以与敖炎分庭抗礼的实力,这夫妇二人是否会出现还在两说。 这无关是非善恶,柳毅既然坐上了洞庭龙君之位,又执掌龙族一脉分支,考虑问题时就注定了要先权衡利害。 但看得透不等于看得惯,尤其事情是落到了自己的头上,所以胡垆丝毫没有为柳毅夫妻缓颊的自觉,只是在一旁笑吟吟地看二人受窘。 柳毅叹息一声,上前郑重向程灵素拱手施了一礼,面上极其诚恳地道:“赤嚣来此生事,愚夫妇确有治下不严之罪,谨此向胡夫人致歉。按说在下实在无颜开口,但赤嚣终究是我洞庭一脉臣属,还请胡夫人周全柳毅几分颜面,将他交由在下来处置。”
“你……” 何仙姑当时大怒,这柳毅看起来斯斯文文,谁知竟是个阴险狡猾的家伙。他舍胡垆而向程灵素求情,显然是觉得她看起来更好说话。 胡垆却适时地向她摆了摆手,阻止她替程灵素出头。 自家老婆当然是自家最了解,程灵素虽是心底善良,却绝不缺少心机和手段。 若柳毅不弄心机,只向胡垆诚心致歉,她也不会执意计较此事,说不定还会帮忙劝说胡垆几句——毕竟她从头至尾并未吃亏,反而是赤嚣已被胡垆打得只剩半条命。 如今,这位身居上位后已渐渐将使权术弄心机习以为常的洞庭君,只怕是弄巧成拙。 想到这些时,他倒期待着看程灵素如何发落赤嚣,看这厮的下场比落在自己手中是更好还是更坏。 程灵素略一沉吟,忽地展颜一笑道:“此事容易,大哥且将那赤嚣放了出来。”
胡垆毫不犹豫地取出“囚龙殿”,翻转手腕晃了一晃,已经变回人形却是头破血流、鼻青脸肿的赤嚣从打开的殿门中滚落在地上。 他这地上无力起身,只勉强抬头看了看,等见到敖炎和柳毅时,登时惊喜万分,勉强振作起几分精神,有气无力地叫道:“微臣今日遭此恶道凌迫,请两位君上代为做主!”
见胡垆夫妇加一个何仙姑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自己,柳毅大为尴尬,怒喝道:“赤嚣,孤已查明此事原委,你怎敢再信口雌黄?如今胡道长与胡夫人便在眼前,你还不快向他们谢罪!”
赤嚣还不算太笨,听柳毅言下之意,显然是不会替自己出头得罪胡垆道人。再往深处去想,那位素来性烈如火的钱塘君已经到了,而胡垆道人依然好端端在此,便不难明白洞庭君做此决定的原因。 瞬间想通其中的利害关系后,他当即改了颜色,强自挣扎着起身,努力赔出笑脸向胡垆和程灵素施礼。 程灵素却摆了摆手阻止他说话,淡然道:“先前你敢对我无礼,无非是以为家师飞升之后,我便失了依靠。如今既有洞庭君为你求情,我也不便过分计较,却仍要小施惩戒,以免让人以为我药王门下可以轻侮。我这里有一粒丹药,你只要有胆子吃下去,此事便算一笔勾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