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一天云笑就能彻底复明了,她在眼前蒙了一块白色的纱布,独自去庄园转转。这回她走得很慢,很远,手小心摸索着。冰冷的廊亭,石雕,石灯,数不尽的木门……她惨淡一笑,果然如此。慕厌雪推开门,云笑没在房中。眉间凝起深深的忧虑,他急速转身,冲进院子。往常云笑一个人,都在中院活动。他一路小跑,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脚下的风带动裙摆,被带刺的花株无形中划破,正如他凌乱的心情。找了一圈还是没找到人,他立在院中,双手微微颤抖,微风将耳侧的发丝吹到眼前,他也没心思拿开。他就那么失魂落魄的站着,直到‘咚’一声,一条锦鲤跳出水面又落下。慕厌雪眸色一凛,施展轻功,朝后院飞奔。溪水旁,云笑孤独静立,一身月白华袍,雪花刺绣洒满一身。她面容清淡,脚边放着一条木棍,断口处木刺嶙峋,另一端颜色略深,一看就是才从树上折下不久,还浸过水。听到身后的动静,也没回头,她面向假山,唇角轻扬。“这座山大吗?高吗?”
慕厌雪手里一紧,不知如何回答。“山上有老虎吗?”
慕厌雪,“……”“山后面是不是有个温泉?”
慕厌雪这才有了反应,在她手背轻点一下,只是这次的力度比以往稍重了些。“那走吧。”
云笑伸手。他们一路往前,步履不约而同的沉重。淡褐色的温泉从一端淙淙注入环形的玉池,又从另一端淙淙流出,匆匆来匆匆走。池面腾起一尺高的雾气,氤氲一片,谁都看不清谁。“脱衣服吧。”
云笑声音很轻,像虚无缥缈的雾。慕厌雪怔了片刻,紧阖了下眸才伸手过去。玉带,纱衣,外袍,一件件跌落在池边的花丛,像一只只将死的蝴蝶。他像往常一样举止轻柔,尽可能不碰到她的身体。还剩一件白色的中衣,慕厌雪捏着衣绳,一拉。手被云笑攥住。“先等等。”
云笑凑上前摸索着脱慕厌雪的衣袍,手一一抚过他窄细的腰身、紧实的胸膛,再到臂膀。慕厌雪瞳孔放大,后背僵得笔直。脱到中衣,云笑就停了。她想着只要他说一句话,她就原谅他的欺骗。可回应她的只有空谷的幽静,和时不时鸟雀的啼鸣。一时间,氤氲的池水里,二人一身薄薄的白衣,面对面站着,谁也没有先动,谁也没有先开口。良久,云笑道,“明天我就走了,你要跟我回北疆吗?”
或者留下我。白纱之下,她的双眸已经微微睁开,她看着眼前模糊的轮廓,内心潮水翻涌。慕厌雪俊脸惨淡如霜。云笑早有心理准备,“我累了,想回房了。”
慕厌雪闻言,伸手去拉她,刚碰到指尖,云笑巧妙一缩,避开了。他看着她躬身,循着来时的玉阶往上攀爬,拄着树枝一步步往中院方向走。她不再需要他。他手心攥出了血。云笑步履缓慢,她在等。等慕厌雪上前拉住她、抱住她,叫她别走。或者不用拉,就像往常一样叫一声云笑,她都会不顾一切的留下。她慢慢回到卧房,摘下白纱,卧室的装潢、摆件依稀可辨。小几上的茶水很凉,一口下去,让她瞬间清醒。作为杀他亲人的凶犯,大周的敌人,他怎么可能对她有真心?怎么可能因为一些朦胧的感情,放弃自己的父亲,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她不过就是他的一个玩物,暧昧的玩物。慕厌雪在池中站了很久,他面色越来越冷,鲜血顺着指尖一滴滴落入水中,晕成一朵朵红花。倏然,他像被什么触动了,疯了似的往中院跑。他不能让她走。他要找个地方,把她关起来,把自己也关起来。什么立场,什么大周,在这一刻都不重要。他脚下生风,转瞬就到了云笑的卧房,看到云笑正弯腰摸索着整理行李。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心中的怒气一涌而上,眸子浮上一层猩红,慕厌雪内心深处有个东西在疯狂躁动。他一个箭步上前,揽过云笑的身子,欺身而上。疯狂又激烈的吻像倏然而至的暴雨,他要将她拆骨入腹,任谁也不能将她带走,她自己也不行。云笑最初还拼命反抗,慢慢也就放弃了。她就躺在那里,任他粗暴的吻遍她全身。慕厌雪喘息粗重,但还是在最后一步停了下来。他对上云笑盈盈的眸光,看到了里面的无助和失望。‘轰’重重一拳锤在床上,床在轰鸣中榻了,慕厌雪浑身的燥热连同方才的念头全部退去。他随便捡了件衣服,大步往外走,心中的哀伤像一块巨石,堵得他喘不过气。云笑看着渐渐消失的背影,一脸呆滞。无助,无奈,还有渺小,它们不约而同合成一股洪流,将她席卷其中不得喘息。好一会儿,她才拉过被子将寸缕不挂的身体捂得严严实实。她将头深深埋进去,两行清泪徐徐淌过脸颊,再一点点融到被中,仿佛从来没有流过。一如方才的噩梦,她希望它从没发生过。她不敢骂,不敢追,不敢问,她怕这样一来,等待她的会是再一次凌辱。窗外艳阳高照,今天应该很暖吧,可她怎么这么冷啊?翌日,天刚发白,云笑就起了。她一夜未眠,慕厌雪也没有再来。她淡漠的穿好衣服,拿上几件值钱的玉器和桌上的短弩,头也不回地出了门。有些人,有些情,不值得眷恋,更不值得原谅。苏榄早已离开,听说走时还带了一大批绫罗绸缎,茶叶玉器。云笑这才放下心来,去了长街那边。土坑散发的臭气弥漫了大半个树林,一大堆苍蝇蚊虫围着它,赶都赶不走。一些肢体和头颅从薄土里暴露出来,部分青紫,部分被尸虫或是野兽吃了干净,他们和那些被乱箭射死的死狗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在某些权贵眼中,平民和狗,并无区别。云笑对着土坑深鞠一躬,这些都是被她连累而死的平民。但他们不会枉死,某些罪恶,不会被饶恕。安葬完尸体后,云笑才启程回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