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任宰相,就是费仲的曾祖父,人家也是宰相人家。至于尤浑,则是一个犬官。犬官倒不是养狗的官,而是指负责田猎的官员。如今大雍农业、手工业、商业、林业渔业俱都很发达,田猎几乎完全变成了一项娱乐活动,不再是百姓们生活物资的主要来源,犬官是真正的闲职,所以尤混显然格外不得志。至于另外三个上书言事、表态拥戴的,则是三个小小的事官。朝廷各衙门里都有一些供驱策奔走的胥吏小官,这些小官们的官职名称特别简单朴素,就叫御事官、我事官、东事官、南事官、北事官、西事官、大事官、小事官。上书言事的这三位事官,全部都是小事官。这三位只怕是知交好友,这上书表态的事儿,很可能是他们三个商量好了一致的行动。陈玄丘看完,沉吟着将资料合上。殷受摇摇头,沮丧地道:“你看到了,支持寡人的,就这么小猫小狗三两只,能有什么能力?哎,怕是成不了什么气候。”
陈玄丘不以为然地道:“身居高位者也不一定就拥有相应的能力,这几个人,明知国君的诏命一出,必然令天下侧目。百姓们不敢辱骂国君你,便纷纷咒骂我是奸佞,这种情况下还敢投书表态引火烧身,就只这份勇气几人能及?国君,我现在是千夫所指呀,在外人看来,国君是否能把这道诏命坚持下去都不可知,或许明天就要把我推出去顶缸挡罪呢。这种前途难料的状态下,他们敢把全副身家押在咱们这一边,也许他们是赌性大了些,不过这也说明,他们实在是没有别的门路可走了。这说明他们此前不曾拉帮结伙、没有背景后台,这样的人国君用起来,他们才会一条心地为国君效力呀。”
殷受搓搓手道:“大哥所言甚是,可……究竟该怎么利用他们呢?”
陈玄丘道:“大王刚刚登基,最缺的,是可用之人。臣刚刚受封大夫之职,现在最愁的,是毫无根基。这几个人,将要面我就是的,是与你我完全相同的问题,所以,国君得给他们开衙建府之权!”
殷受动容道:“开衙建府……”陈玄丘压低声音道:“我们可以这么做……”……费仲等人正在职司上,距王宫不远,很快就都喊了来。五人进了御书房,头也不敢抬,埋着头小碎步地跑进来,立即长揖到地,分别恭声道:“小臣费仲(尤浑、马潇、简伦、沈洄)见过陛下。”
“免礼,起来吧。”
殷受唤起五人,瞧了瞧,还行,都挺顺眼。相貌本就是选官的一个重要标准,倒未必是上官喜欢以貌取人,恰恰相反,是天下百姓习惯以貌取人。你找个嘴歪眼斜、尖嘴猴腮的,何以服众?殷受微笑道:“你们的奏本,寡人看过了。很好,卿等都是国之大才,颇有卓识。”
费仲几人听了都面有喜色。朝中山头林立,出于方方面面的原因,他们没有靠山,晋升无望,眼看都四十多岁了,再不及时抓住一个机会,就连晋升的末班车都搭不上了,这才孤注一掷,没想到果然入了大王的法眼。殷受清咳一声,道:“寡人刚刚即位,欲一展平生抱负,很是需要一些像你们一样,能为寡人分忧的干臣。况且,先王任人,就向来不拘一格,寡人自然也是如此。费仲……”费仲赶紧弯腰,道:“臣在。”
殷受道:“你的曾祖,曾是我大雍国相,说起来,你也是宰相人家,如今只担任一个射亚,着实委屈了你。”
费仲一听,不禁声泪俱下:“都是臣无能,令祖宗蒙羞。”
殷受微笑道:“寡人看你奏章,卿‘有能‘的很嘛。你现在是中大夫,寡人欲提擢你为上大夫,暂任‘小司寇’一职。咳,咱们那位大司寇,年纪太大了,你要好好做。”
大雍司法制度,天子是最高裁判者,但三军统帅的最高领袖还是天子呢,又如何?总不能叫天子亲自去打仗、断案吧,所以朝中另设有专司此任的官员。司法官的实际最高裁判者就成了大司寇,负责实施法律法令,辅佐天子行使司法权。而大司寇之下还可以设立一位小司寇,做为大司寇的副手,审理重案要案,管理士师、乡士、遂士等基层司法人员。殷受到底是刚做了皇帝,城府还不够,其实他没必要对费仲说的这么露骨的。殷受这是明白地告诉他,我有意要拿掉这个跟我唱反调的大司寇,你先去小司寇的职位上打磨打磨,为抢班夺权提前做准备。费仲若想走的更远,以他的智慧就该自己看到这一点。费仲一听惊喜若狂,连忙领旨谢恩。殷受又对尤浑道:“尤爱卿,你本是一个犬官,可是见识着实不凡,屈才了。寡人求贤若渴,决定提擢你为中大夫,担任宫尹一职。”
尤浑一听也是大喜过望,感激涕零地向殷受表态,甘愿为国君肝脑涂地云云。剩下三个“小事”听了顿时紧张起来。他们知道今日既然被召至御前,说明他们的奏章深合天子之意,这一注,下对了。可是,费仲现在做了上大夫兼任小司寇。尤浑虽然只是提拔为中大夫,可宫尹一职,那也是国君的近臣啊!宫尹要负责宫廷卫戍安排以及宫中诸般杂务,若非国君心腹,怎么可能担任这样的要职。然而,接下来他们三个,按照这规律,只怕要一个比一个得到的好处更少了。三个人都有些紧张,如果我是最后一个被叫到的,恐怕……却听殷受又道:“费仲,尤浑,你二人留下,寡人与你们还要长谈一番。海总管,你带他们三人去偏殿,那里自有人分付对你们的任用。”
三个“小事儿”一听,心就凉了半截,完了,看来想一飞冲天的希望是没有了。他们身份地位都是很低的。大雍的阶级划分是这样的:天子、诸侯、卿、大夫、士、民(庶人、工、商)、奴隶。他们这三个“小事”,都是士,只比民高一阶。如今看来,阶级如山岳,想越上一阶,还是难比登天啊。大王……连他们的名字都没问过。三人都有些沮丧,怏怏地跟着寺人总管退出御书房,拐到旁边一幢偏殿。“陈大夫,咱家把人给你带过来了。三位,请吧!”
说完,海公公就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那位原太子宫中总管,如今的大内总管的海管事一直满脸倨傲,看那三个“小事儿”时眼睛都懒得往下瞧一瞧的,可一迈进偏殿,立即满脸堆笑,谄媚的样子像极了他们三人方才在殷受面前时的模样。三人虽然只是区区“小事”,可他们能敏锐地在千夫所指中发现机遇,为人自然是极机警的,一瞧海总管这般模样,顿时心中一动,貌似这位陈大夫在大王面前很受宠啊,不然这位海公公能像欠了人家八百吊钱似的谄媚?”
“陈大夫,难道他就是……”三个“小事”突然间明白了殿中坐在案后的这位陈大夫的身份。陈玄丘坐在卷耳长案之后,笑得天官赐福一般:“三位叫什么名字呀?”
三个“小事”不敢怠慢,连忙趋前拜见:“下官蜚蠊(马潇、沈洄)见过陈大夫。”
陈玄丘笑吟吟地点头,敷衍道:“久仰,久仰,三位请坐吧。”
蜚蠊、马潇和沈洄在陈玄丘对面的蒲团上跪坐下来。陈玄丘目光一扫,道:“你等以前官居‘小事’,做的都是些勾连于上下之间,游走于黑白边缘的事情,想来熟捻的都是城狐社鼠、五行八作一般人物。”
蜚蠊黑脸一红,他本来就有些沮丧失意,陈玄丘这话又把他们形容的颇为不堪,顿时就有些恼怒,忍不住道:“陈大夫何以欺我?”
陈玄丘忙摆手道:“误会,误会,陈某绝无羞辱足下之意,我这么问,只是因为你们要建衙开府,需要招纳人手啊。可这人手从哪里来呢?就说我吧,若是让我招,我可没办法招得来。”
“开衙建府?”
蜚蠊和马潇、沈洄三人面面相相觑,他们一个小小的“士”的阶层的低级官吏,开衙建府?不是开玩笑吧?陈玄丘从几案上掀起了一块牌匾,上边一行墨迹淋漓的大字,字还没干呢,显然他刚才就是在看这个。陈玄丘笑容可掬地道:“没错,大王想另设一个职司衙门。你们看,这就是大王为这新设衙门御笔亲题的名称。”
蜚蠊三人定睛一看,就见牌匾上四个墨迹淋漓的大字“东辑事厂!”
蜚蠊三人刚刚提起的心气儿呼悠一下,又沉下去了。哎!辑事?辑事是多大的官儿?比我这“小事”大很多么?我终究还是一个小小的士,没机会做大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