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一九三四年十月,中央红军转移,铁英遵照上级的命令,带着部队与兄弟部队一起担负起掩护红军主力转移的任务,与敌人激战了几天几夜,伤亡惨重。完成阻击任务后,辗转曲折地潜进这北河地区,在铁笼山一带站下足跟。而她的慈父般的赵明大叔,自从被迫离开主力红军后,也回到了这支最初由他创建的游击队里来。他到这里来,战士们仍亲切地呼他为“老队长”。赵明和铁英一起,指挥这支游击队从一个个危难关头闯过来。伏击敌人骑兵连后,敌人以为是红军主力来了,便调集了十几倍于他们的兵力,实施搜捕围剿。然而一个多月来,游击队神出鬼没,转战在崇山峻岭中,不断地袭击敌人,搞得敌人想打打不着,想搜搜不到。昨天夜里的小队长会议,对目前的形势和最后粉碎敌人的围剿,进行了详尽的讨论和研究。最后决定,在目前形势下,部队应寻机歼灭或者重创敌人一路,初步达到打乱敌人之部署的目的,再抓住战机,狠狠敲它几下,以期最后粉碎敌人的围剿。铁英接过刚才苏曼的话,沉毅地说:“还不到时候。我们深入到这里来,要打出一块根据地来,不容易啊!”
她们各自解开马缰绳,牵着马朝战士们宿营的树林子走去。铁英见战士们已经起来了,有的在山涧小溪洗脸,有的在擦拭检查武器,有的在帮助炊事员侍弄饭菜。几天来的奔波,很少有这么个安静的环境,睡这么个安稳觉。大家的情绪高涨极了,几百人马给这座林子平添了不少的生气。要不是还处在敌人的围剿中,铁英一定会抓住这良好的时光,进行操练了。她和苏曼信步走上后山的高处,站在那里放眼远眺。但见苍茫的天际下,万山重叠,太阳在东山露出半个脸了。她的心胸一下豁亮了。在这个时候,人们才可清楚地看出这个年轻的女游击队长的模样:铁英,她的年龄不超过二十四、五岁,一头浓发,秀眉高挂,长睫毛像一道黑色的窗帘遮盖住那对深湖般的眼睛;稍微有点高翘的鼻子;脸是鹅蛋形的;脸腮上一边一个小酒窝。黑发上束着一条绿色绸带,愈发显出无穷的魅力;她的上身是海晶蓝镶面子的大面襟棉布袄,下身是藏青色宽缝边的棉布裤,扎着绑腿,穿着一双用苎麻丝做成的草鞋。如果不是从她身上挎着枪和脚下打着绑腿来看,谁能晓得她竟是一位领兵打仗、冲锋陷阵的游击队长呢!这座山叫飞马石,山势峻峭。站在山顶可以平端望出很远。那西北边的群山遮掩处,是流沙县的龙镇;在东面树梢的那边,则是锦阳城了;龙镇至苍县之间是二百里,有一条公路;北面被影屏山挡住,但铁英知道,那是苍县的白水镇。东北面,则是巍峨雄峻的千佛山了。千佛山是横跨皖赣两省的一座大山。而在她现在位置的背面就是重峦叠嶂的铁笼山了。但铁龙山并不扼守要冲,甚至在与远近的几个大镇(如镇天镇、洪门镇、白水镇)都没有大道,更别说公路了。因为自古就是一个偏僻之地,更加上山高隘陡,地形复杂。铁英把落脚点扎在那儿,自有她的道理。在现在这座山的对面,跃过大小不一的山头,走出五十华里左右,是霞县与锦阳交界的一个重镇——镇天镇。这次敌人围剿,在镇天镇驻扎了两千多人马。从目前情况来看,敌人并不知道游击队已到飞马石了。铁英正在看着,突然苏曼在身后低声说:“铁英姐,赵队长和古班长奔这里来了。”
铁英回头一看,果然,赵大叔和侦察班长古迪走得风快,已来到了山坡前。她料到必是有新的敌情。她等他们来到跟前,笑着问道:“有情况?”
“唔,小古他们可探到了一个特殊的情况哩!”
赵明身穿破旧的红军服,没戴帽子,手拿一杆旱烟袋,与十年前相比,他的鬓发已经斑白。脸上皱纹纵横,古铜色的脸上显出刚毅。他示意古迪把知道的情况说一遍。这古迪是个二十刚出头的年轻班长。不要看他只这点儿年纪,参加游击队已有六个年头了。六年前,赵明第一次进大北山区,碰上的第一个人便是他。那时他才十三、四岁。那天他背着个大篓筐,有意思的是,赵明先看到的便是那筐,接着是在大筐下迈着的一双小脚,最后才看清了这个圆脸亮眼的小家伙。小家伙是一家猎户的儿子,和爸妈三人相依为命,后来都加入了红军游击队。他的爸爸担任游击队的联络员,母亲便做饭。小古迪先是跟着妈妈在伙房里转,后又跟着爸爸在外面跑。在最后那次反围剿中,他和爸爸奉命给总部送一份绝密信件,可是在路上遇到了白狗子,爸爸为了保护党的机密,嘱咐儿子藏好密件,自己故意引开敌人。小古迪机智地把信送到了总部,可爸爸却被白狗子杀害了。红军撤离以后,铁英游击队奉命阻击敌人。一次空袭,妈妈正领着人往火线上送饭,不料被敌机的枪弹打中额部,也牺牲了。这时的古迪穿着一件灰大褂,驳壳枪斜插在腰上。他看着铁英报告说:“我们在镇天和锦阳探得了一个十分意外的情况:敌人撤走了!”
“什么,敌人撤走了?”
铁英吃惊地问道,“是真的撤走了,还是假撤走了?会不会是敌人的圈套?”
“是真的撤走了!”
古迪说。他抹了一下略带倦容的脸,继续说,“是这样的,我们昨夜就听到风声,说敌人要撤走哩!可是只是听到风声,我们不敢相信,也疑心是敌人耍的诡计,于是就想抓个‘舌头’来问问,却一直找不到机会。后来我们潜进镇天镇,见街上十步一岗,八步一哨,可森严哩!到了镇街中心,我们便听到了人喊马嘶的声音。三点钟光景,敌人果真都朝霞县开去了。找老乡打探,老乡说中央军都撤走了,现在镇里只有包一天的民团。”
停了一下,古迪又说,据老乡讲,这些敌人是开往闽浙赣边的鄣公山。铁英奇怪地问,“鄣公山出了什么事?怎么这里的敌人开去?”
古迪说,“听说是鄣公山到了红军主力,正在那里攻城夺地。听说还要往我们这边开哩!这里的敌人是去防堵红军的呢!”
这怎么可能?铁英听后摇了摇头。自从主力红军撤出赣南一路北上到达陕西后,闽浙赣就没有红军主力了,怎么会突然间出现红军主力呢?“老乡怎么知道的呢?”
铁英问。“有一个白军的副官到老乡家逼酒喝,酒醉后无意中透露的。”
“哦!”
铁英秀眉紧锁。她沉思了片刻,就问赵明说:“大叔,你怎么看?”
赵明没有马上回答。他掏出烟斗,挖了一锅烟,用火镰打燃点上,抽了一口,待鼻孔里喷吐出两道浓烟,才说:“根据上级党组织半月前的通报,这种情况不可能。自从我们主力红军突围转移,这种可能性就更不大。我们留在苏区的红军虽说也有几万人,但在敌人重兵围剿下一年来大都被打散了,哪里还有攻城夺地的力量呢?”
是呀,铁英心情沉重起来了。这时她想起一年前从赣南突围出来时的情景,那真是血与火的拼杀呀!她更想起了她心爱的恋人,他的师长顾震东来,心中不免烦躁起来。她和赵明都不知道,这其实是闽浙赣省委率领的红军独立团攻占了浙江开化县城。这次战斗歼敌一百多人,毙敌中队长,缴机枪六挺,步枪一百多支。这些行动震惊了敌人!国民党北河行营惊呼:红军又打回来了!遂抽调兵力前去“围剿”。“不管怎么说,应该给敌人一点颜色看!”
铁英征询赵明的意见,认为敌人既已撤走,打它一下也不是不可以。如果真是去围剿我们的红军部队,也可以牵制一下敌人。赵明同意了。敌人从镇天镇出发必然要经过伏龙山。铁英问古迪:“你是说敌人是晚三点开始走的,现在是六点半,就是说,敌人还只走了三个钟头了。敌人是急行军,如果按每小时十华里的速度算,步兵现在才只走出三十多华里,应该正走在伏龙山地段,是吗?”
古迪回答是。“好,古班长,你还回镇天,监视那里的民团,同时派人到锦阳去打探一下,有情况随时报告给赵队长。”
“是!”
古迪答应着,快步离去。严铁英告诉苏曼,去,通知车朋,骑兵小队紧急集合,马上出发。“是!”
苏曼骑上马,一溜烟似的跑下了山坡。铁英牵着乌驳马,对赵明说:“大叔,这里就您带了。我看队伍不要在此久留,以免出现意外,因为镇天还有包一天的民团哩!”
赵明说:“是的,我们可以返回铁笼山了。”
铁英说:“好!战斗结束后我就到铁笼山与您回合。”
临走时,赵明叮嘱说:“铁妹子,咬得着就咬,咬不着就不要硬来。”
“大叔,我晓得,您就放宽心吧!”
赵明点了点头。他让铁英上了战马,又叮嘱了一句:“这马有怪癖,你可千万要当心!”
“我明白!”
铁英两腿一夹马肚,风一般地驰下山去,领着骑兵小队出发了。赵明站在山头上,两眼凝视着林梢上滚动的尘埃。渐渐地,这尘埃变成了猩红的战火,猎猎的战旗和悲壮高亢的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