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道路是曲里拐弯的,有时候在山川里,有时候在山腰间,有时候又在山岗上。两旁虽没有高山深谷,但林木葱郁,林涛哗哗,不时夹杂着涧水的鸣响。远山近谷中,间或传来一声两声狼嚎虎叫。一个女人,在这样的黑夜里,走在这样的小道中,那种感觉可想而知。如果不是久经生活磨难,历尽千辛万苦,哪怎么能有如此异乎寻常的胆魂哩!武铁匠提着枪,脚下飞快,在阵阵的山风中,她的全副精力都放在走路上,似乎完全忘记了周围的一切了。一个小时后,她走出七、八里路。这时,月儿正从东边露出了脸,往日那玉盘似的月亮,今日里已缺了一边,且又是浑黄浑黄的。月光涂在大地上,周围的景物也渐次清晰起来。见了月亮,她感到心地亮堂了。在一个高坡上,她停住了脚步,回首望朦胧中的那架山,仍辨不出是哪里,那山叫什哩名字。她刚才很想询问周云,但又怕周云怪她。因为土匪的窝儿,是不允许随便打听的。她回想了一下,觉得周云说天明时可到达镇天镇通往白水镇的大道,可见此地便是位于镇天镇西,靠近铁笼山的地方了。于是,她又想起了几天前从锦阳城出来往北走,为了躲开包一天团丁的追捕,她曾经踅向西北。那末,窦乐山盘住的那架山一定就是影屏山了。在这时候,也只有在这时候,她才恍如明白了为什么那古寺是那样的气宇轩昂、金碧辉煌,却原来正是影屏山上的清风寺了。这座远近闻名的古寺,她虽然从没有光顾过,但她一到芦花湖后,便从乡亲们的口里知道它了。山风一吹,她才觉得刚才一路上只顾急走,全不知汗水已涔涔地湿了内褂,正贴在皮肉上哩!她用手撩了撩散在额前的一络鬓髪,便离开山坡,继续赶路了。一路上几乎没有碰到过什么村庄。她只是按照月亮指示的方向。这样,又走了十几里地,又来到一个叉路口。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条南北走向的大道。她心里一喜,莫非这便是镇天镇通往白水镇的大道了?正要往北走,猛听到从南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愈来愈近。她心里猛地一沉,慌忙将身子隐在一丛矮树后。武铁匠刚隐蔽好,见有几十骑战马从面前驰过。月光昏黄,看不清骑者面目,只能模糊地看着个身影。但武铁匠的脑海里却像闪电般映出了前几天夜晚遭到包一天的马兵追击的情景来,心想:莫非又是这群王八蛋!马队过后,她重新上路了。经过刚才的变故,她觉得只顾赶路是不行的。她边走边用耳朵去搜寻周围的动静。走着,听着,隐约觉着前面传来人喊马嘶的声音。因为逆着风向,这声音听起来时断时续,时有时无。“前面到底发生了什哩事?”
她在心里问着自已。又走了一段路,那种声音便听得清楚了。前面有一座小山,武铁匠爬了上去,呵,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天地呀,而且离得竟是这么近,就在小山脚下。那宛如火龙蜿蜒,足有二、三里路竟全是火把。火光下晃动着无数的人影,把一条大道搅得满眼喧扰。这是些什么人呢?难道刚才那队骑兵便是奔的这里?她多少怀着好奇心,一点也不为自己才刚逃出狼窝而畏怯。她提了提手中的驳壳枪,摸了摸袋里的子弹,热血一下子涌到了头顶。她决定去看个究竟。下了小山,她不走大道,潜进路旁的树丛里。身旁就是燃着的火把,火把把两旁的树丛草石照得一清二楚。为了防止意外,她不敢太靠近前。大道上传来的话语声杂乱而浑浊,她觉着毫无意义;扒开树丛一看,原来都是些那晚看到的追击过她的团兵,便不由得在心里骂道:“这班家伙,不知又在瞎折腾什哩?”
她又走。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这样又走了约半里地。忽然她停住了。身子却像一只狸猫一样潜进大道边。这里离大道还不到十米远,她将身子隐在一丛树后,这样,她就清清楚楚听着从大道上传来的话语声:“红玉姐,朱旅长和包总座要我们尾追游击队。”
这是一个稚嫩男子的声音。“他们自己呢?”
这是一个青年女子的声音。“包总座说,国军的大部兵力都布置在锦苍、锦霞公路上,为的是防止游击队突入后方。现在游击队已经回窜铁笼山,被我们困在没牛川。国军在收拢兵力,彻底消灭他们的时间来到了。”
男子说。“困在没牛川了?那么包总指挥并没有事先占住铁笼口了!”
“是的!咱们中了游击队的诡计了。总座说他根本没让咱们守住飞马石南,倒是要咱们火速增援铁笼口。”
“唉!……”哦,原来武铁匠听到了女子的声音,很觉奇怪,便停下来听。她在心里嘀咕道:“怎么一丁点儿年纪就干这个?而且还是个女儿家!”
她的心中忽然一动,由不得也想到了自己:深更半夜的,出入在这荒山野地……“她是谁呢?那包总座肯定是包一天了。她还是个头头呢!她叫梁红玉?哦,听说锦阳县的民团头子是个女的。难道竟是她?”
武铁匠心想。忽然她又想起那天在锦阳城里一个姑娘追着她,不是也大喊“红玉姐,红玉姐”么!当时她慌急急的走,却也感到好笑。原来武铁匠是在烽火台下被警察发现的,她没有经验,为了探得潘西武和柏金山的踪迹,她长时间地在那儿徘徊,怎么会不被当作探子追捕起来呢?亏得她机智敏捷,不然当场便会抓住的。武铁匠扒开树枝叶,直盯着大道上。大道上一匹高大红鬃烈马旁,站着一个身材苗条,打扮典雅的女子。呵,她竟是那么年轻,在火光的映照下,她那张粉脸如羞花闭月,两眼熠熠闪光。“我好像看到过这张脸,在哪儿呢?”
武铁匠心里诧异。“小青,没牛川那边是谁?还是潘西武吗?”
一阵难耐的沉默后,青年女子又问道。“对,是潘团长。他已奉命把青草坡的全部人马拉到了没牛川西,还有国军的一个骑兵营,估计已经占领了没牛川两边的高山。总指挥与朱旅长的决心是,用这些兵力坚决堵住游击队。”
“哦?……”“潘西武?”
武铁匠一听到这个名字,一股怒火就直冲头顶。她在心里恨恨地道:“他不但离了锦阳城,还离了青草坡。好哇,我倒要看看你潘鬼头是上天,还是遁地!”
她的心中被愤怒充塞着,她的理智被仇恨支配着。“今日不报此仇,还待何时?!”
她打定主意,无心再听大道上的对话,又像狸猫一样潜入树丛中,去铁笼山中寻找潘西武报仇去了。梁红玉心里着急啦!根据急剧变化的战场形势,她估计游击队可能会回窜铁笼山了。而回窜铁笼山的唯一通道便是铁笼口。由于铁笼口只锁西不锁东的特点,她担心自己放在那里的一个排凶多吉少!所以她必须尽快赶到铁笼口去,并且一定要赶在游击队的前面。但是她的愿望没能实现。正当她率领部队向飞马石前进时,却看到游击队就挡在前面。这时她心里异常兴奋,找了好久的游击队,现在就在前面了。梁红玉立即组织了冲锋,与游击队进行了生死搏杀。她豪气冲天,决心要将眼前的游击队消灭干净。可是正当她觉得马上就要大功告成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正处在游击队的包围之中。她听了那个白马女子的话,冷静地将四周围观察了个遍,觉得白马女子所言不虚,这才无奈地将她新组建的骑兵撤了下来。她只得在林子里等郭威率领的后续部队。约摸等了一个小时,郭威率领步兵才赶了过来。部队一到,梁红玉就再次组织进攻。但是她在组织进攻的同时,却在想,哪游击队还会呆在那里等他们攻击吗?恐怕早走了。她让郭威带一支先头部队向敌纵深穿插,最好能截断游击队进攻铁笼口的通路。然而事情的进展又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正当郭威要动身的时候,从飞马石南飞来了一骑,将她的计划全盘打乱。这是包一天派出的传令兵,特地来通知她将部队布署在飞马石南,防止游击队向南逃窜进入伏龙山。包一天在命令中说,国军的一个营和蒋千的部队已经占据了铁笼口,游击队被堵在飞马石西。由于他们回窜铁笼山的路被堵死,他们很有可能南窜伏龙山,再从南边进入铁笼山。于是梁红玉把部队拉到飞马石南,选择地形,埋伏下来。对于那一纸命令,当时确实没有一个人怀疑,包括郭威。梁红玉只是向那个传令兵询问包一天的情况,传令兵回答的与命令中谈及的情况一致。但是后来是梁红玉自已觉着情况不对。她的部队一直守到夕阳衔山,这种平静本身就不正常。如果说游击队被堵在了铁笼口东,它不可能一下午没有动静。它如果有动静,在通过铁笼口无望的情况下,只能向南走伏龙山进铁笼山。怎么会没有一点动静呢?“姐,这是包总座的笔迹吗?”
闵小青手里握着那份命令问着。梁红玉又拿着看了一遍,犹豫地说:“我也说不准!包总指挥的字我也很少看过,好像是这样的吧!”
这时郭威提醒着说:“团长,还是有蹊跷。我总觉得那个传令兵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
梁红玉不敢相信,“他不是穿的团服,骑着部队的战马嘛!”
郭威却肯定地说:“不、不,他的帽子,帽子……”文香说:“郭副官,什哩帽子?帽子怎么啦?”
郭威说:“那个传令兵的帽子上有一个洞,周围全是血。这一定不是他的帽子。”
文香回忆着说:“对呀,好像他说他挨了游击队一枪,是擦着头皮过去的,不至于留下一个洞呀!”
“啊?”
闵小青,陈西民都吃惊不小。“难道他是冒充的?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闵小青说。梁红玉痛苦地闭上了眼晴:“我们上当了!这一定是那个白马女子使的诡计,目的是迟滞我们向铁笼口进攻。完了。郭兴他们完了!”
一句话说得郭威脸色苍白。但他没再说什么。为了重新了解战场形势,梁红玉派闵小青带侦察班向四处打探,自已则率领部队继续向铁笼口前进。可是当他们到达铁笼口时,已是夜晚的上十点钟了。其实他们不清楚,就是在两个小时前,游击队都在节节抗击朱庭国一个营向铁笼口的进攻。领头的就是那个大汉李灿。铁笼口上阒(qu)然无声,自然不见了郭兴他们的踪影。黑暗中也辨别不出什么,哪怕点起了火把。梁红玉痛苦地看着郭威。郭威早就想开了。他安慰着梁红玉说:“梁团长,没什么,打仗么,还有不付出代价的么!”
一句话,说得梁红玉心里更加难受。梁红玉率领部队是在差不多子夜时分到达镇天镇通往白水镇的大道上的。这是因为她正要下铁笼口时,包一天派包青专门来找到她,要她率领队伍退到大道上,沿镇天镇通白水镇的大道向影屏山方向警戒前进,目的是防备游击队乘隙突破青草坡向北突围。包青告诉她,他的叔叔一直在关心梁团长的安危,几次派出人去寻找梁团长的队伍,生怕梁团长出了什么意外。当得知梁团长的队伍在野猪岭时,叔叔非常高兴,马上派传令兵骑马通知梁团长火速向铁笼口急进,以攻击游击队侧翼,让游击队腹背受敌。包青说,国军的一个营和蒋团在铁笼口东与游击队交火,遭到了游击队的交替阻击。当战斗正酣的时候,叔叔多么希望梁团长出现啊!后来一等也不来,二等也不来,叔叔就晓得梁团长那里出变故了。但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朱庭国,并且叮嘱蒋团长也不要告诉。梁红玉听后,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甜、酸、苦、辣、咸,什么味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