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夜半,梁红玉觉着身子轻松了些;伸伸胳膊和腿,也仿佛有了些力气。躺了两天,她可厌烦死啦!她起身下床,在睡衣上面随便加了一件紧身小褂儿,从壁上摘下宝剑。她很高兴,因为尽管手和脚还有些儿发颤,但气匀心静,不再现出晕眩了。她走出屋门,来到院子里,见院子里非常分明。柏树在酣睡,而梧桐树则在低语。她向院墙上看去,一弯月儿像只银色的小船,正航行在院墙那威势的墙垛上。她这才记起现在已进入头伏了。这是幽静的夜,四周围万籁无声。月牙儿落下去了,星儿出来了。满天的星斗眨着亮晶晶的眼睛,仿佛在告示人们:明天又是个大好晴天。呵,自然界是明净的,那人类也是充满了明净哪该多好哇!梁红玉怀着无限感慨,来到院中心,将宝剑抽出鞘。她叉开双腿,摆好架势一一她要趁这美好的夜色练习剑功了。剑,锋利的剑,在她的手中运用自如。剑锋闪着寒光,在清淡的星光下旋转,愈旋愈快,愈旋愈猛。渐渐地,人与剑融为一体,最后只看见一条白练在院子里翻上翻下,翻上翻下……梁红玉练完整套剑路,收住脚,刚想用衣袖擦拭额上的汗水,文香早已把手中的毛巾递了过去。原来这个姑娘被红玉练剑的声音惊醒了。文香被红玉练剑的声音惊醒,就赶紧跑出屋门,站在门口,用惊喜而又激动的目光注视着红玉。是啊,红玉姐的病好了,又能够练剑骑马了,还有什么比这更使她高兴的呢!梁红玉接过毛巾,用挚爱的口吻说:“文香,你用不着起来。白天够累的了,还是多休息一会儿吧!呵!……”文香也用爱惜的口吻说:“不,我不累。倒是姐姐你多保重。你身体好了,我也就高兴了。”
两个好姐妹互相凝视,各自都在感受对方的爱抚。突然她们同时笑了,继而互相拥抱在一起了。东边小跨院里传来了咳嗽声。梁红玉听去,是宋大庚的声音,一定是他起来为马添加草料了。她就和文香穿过月门,进到东跨院。果然见宋大庚提着一盏昏黄的马灯,正将草料一把一把填进马槽里。梁红玉走过去,亲切地说:“大叔,夜夜起来添草料,够辛苦的啦!”
宋大庚一见是梁红玉,身后跟着文香,就停下手中的活。他笑着说:“是团长哩。……哦,我这是习惯了。在庄户里不也是起五更赶三更的。这算什哩?哈……”梁红玉也笑了。她看着拂云飞吃得正香甜,边吃还边喷着响鼻,用热烈的目光调皮地盯视着主人呢!梁红玉喜爱地拍了拍它的脖子,用手掌抚摸着它身上柔软的、像缎子般光滑的鬃毛。两天没有骑坐它了,心里委实痒痒了。如果不是在夜晚,她一定会骑上它到外面驰骋一会儿。她忍住了这种渴望,回头对宋大庚说:“大叔,庄户人家的日子我知道,紧巴着哩!一年到头,起早摸黑,可是还是吃不饱、穿不暖。”
宋大庚听后,愣了一下,有些不太相信似的道:“团长,你也知道?看不出,一个城市姑娘家怎还知道庄户人家的苦处?”
梁红玉抿着嘴唇,仿佛陷入了深沉的回忆中。停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来,有点伤感的说:“大叔你不知道,我也是庄户人家出身,从小就看惯了辛勤的劳动。只是我那时并不懂事,不能深切感受它罢了。”
这话使宋大庚感到十分诧异。他也听人说过,这梁红玉不是梁维甫的亲生女儿,却没料到她竟也是出身庄户人家。他忙问道:“怎么团长还是庄户人家的女儿,这又从何说起呢?”
“那是十多年以前的事了。”
梁红玉倚靠在拂云飞的身上,感情深沉地把自己的身世说了一遍。然后她又说:“那样的生活对我来说是刻骨铭心的,尽管我当时还太小。我的亲生父母亲还在那儿,父亲葬在枫树河堤上,母亲和大姐还在那儿受苦。“”二姐是跟我一样的被迫卖出去了,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在东在西。可是我却永远忘记不了那块生了我又养了我五六年的地方。”
想到家乡,想到亲人们,梁红玉的语调于酸楚中带有深深的怀念。大凡一个人的身世,并不是能随便对人说的。梁红玉今天破例对宋大庚说,一来是近日里感慨颇多,二来是经过近些日子的接触,她已把宋大庚当做父辈来尊敬与信赖了。文香听着,也在一旁抹眼泪。关于红玉姐的身世,她是知晓的。她的红玉姐早就告诉过她了。每一次听红玉姐讲,她都会受到感动,就如同是讲的她的身世。原来文香也是乡下人,也是被生活所迫卖出来的。那样的生活经历是清楚的,比梁红玉更清楚。因为她在那样的生活环境里,毕竟是度过了十三个春秋啊!记得那是四年前,她到了梁府里,是专门来伺候梁红玉的。也许是她的命好,她是从一个苦难的地狱,进到了一个幸福的天堂。梁维甫夫妇待她如亲生女儿,梁红玉待她如亲姊妹。自从文香知道红玉的身世,她就更加敬爱红玉姐了。这种爱不仅仅是来自彼此相似的身世,而且是来自红玉对她的尊重,以及那种无以伦比的真挚的情感。宋大庚沉默了。可是他的心中却翻腾着激动的浪花。啊!难道这真的是铁英的妹妹,看她说的与队长铁英的身世竟如此相同。是的是的,这一定是铁英的小妹。于是他记起一个多月前,他们初次看见梁红玉的时候,不是把她当成自己的队长严铁英了么?!多么有趣的事儿!宋大庚真想现在就告诉梁红玉,她日夜思念的大姐就在这里,就是红军游击队长严铁英啊!可是他牢牢记住了自己的身份。宋大庚在暗自警告着:“你不能说!你不能说!你是游击队的侦察员,她是民团头子。就是他们是亲姐妹,现在却是死对头,哪怕梁红玉同情老百姓,但未必同情***,同情游击队。”
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就不时地拿眼打量着梁红玉。他越打量,越在心里发出感叹。为梁红玉,也为自己的队长严铁英。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宋大庚故意将马槽搅拌得“咯咯”作响。现在的梁红玉已经恢复了常态。她仰脸望了望天,见三星快移到正南,想是已过了四更了吧,这说话间天就要亮了。她打了个哈欠,关切的对宋大庚说:“大叔,快点弄完去睡一觉吧!天快亮了。”
说完,带了文香往西院走。宋大庚答应着,目送着她俩的身影消失在月门那边。他哪里有睡意呢?他的心被牵回到队里了。在铁笼山的那个夜晚,他在遛马的时候,曾经与古迪又接过一次头。古迪当面向他传达了严队长的指示。宋大庚知道游击队已兵分两路,其大部兵力和老百姓都由赵队长领着隐蔽在千佛山的半山寺。只有少量部队向赣江佯动。他的心里真惦记着他们啦!古迪告诉他,这次反围剿,在一系列的作战中,已经有了很大的损失。目前光伤员就有三十多名,这还不包括放在青竹村的那些伤员。铁英队长指示,要宋大庚在镇天镇的医院里,设法搞到一些药品。古迪三天后去取。这个任务很艰巨,主要是要购买的药品数量大,招人眼目。而包一天因为长期驻扎在镇天镇里,特务爪牙很多,搞得不好,药没买到,还有可能暴露自已,招来杀身之祸,给党带来损失。从铁笼山回来,他就一直在想这个事。可是两天过去了,却还没有一点眉目。他想了几个办法,都被自己否定了。经过打听,宋大庚了解到这镇天镇共有两家医院,六个药铺。两家医院为一公一私。公办的为镇政府的,私立的为包一天的。六个药铺有两个也是属于包一天开的。宋大庚同时还了解到,两家医院为一中一西,即包一天的私立医院为中医院,镇政府开的医院为西医院。而六家药铺基本上卖的是中药,西药极少。所以,宋大庚要买的药品,只能到镇医院才能买到。而这么多的药品到一个地方买,行么?这是宋大庚反复考虑的问题。还有一个问题必须考虑到,自已只是一个小兵,买这么些药品总得有个说法,不然的话,一样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尤其是包一天手下爪牙的怀疑。梁红玉从铁笼山一回来,就从镇医院请来一位女医生给她做了全面检查。这个女医生姓汪。汪医生开了好些药,因为当时闵小青去了锦阳城,文香又走不开,所以最后还是宋大庚给抓回来的药。梁红玉因为宋大庚懂得些医道,且办事利索,从来都没出过差错,连那位汪医生也夸赞了他,就愈加信任他。后来即使小青回来了,抓药的事还是由宋大庚去。这倒解决了一个大问题,他可以趁取药的时候顺便给自已也买上一些。但是根本的问题还是解决不了。是什么问题呢?梁红玉的身体有问题,只是属于调养的方面,汪医生所开的药都是这方面的,而宋大庚要买的是治疗枪伤的药哇!为此,他又想痛了脑筋。后来他又想到了一个主意,他决定试一试。他找到闵小青,对他说,在取药的时候,他听医院里的医生护士议论,医院里治疗枪伤的药品已经不多了,过几天参加“围剿”的部队一回来,这些药品便会更紧张。闵小青是个聪明人,听了宋大庚这些话,立马就去告诉梁红玉。梁红玉一听,非常着急。她清楚,参加作战的部队一回来,将是几千人啦!自己的部队好几百人,难免没有伤者,这可是大事。她赶紧吩咐汪医生,多开些治疗枪伤的药品,防患于未燃么!汪医生心领神会,立即开了很多治疗枪伤的药,其中最要紧的便是消炎药,如盘尼西林等。梁红玉要闵小青和宋大庚去医院取药。医院碍于梁红玉的面子,当然是如数付给了。闵小青将买来的药品都交给宋大庚保管。宋大庚就要了一间房子,自已动手做了几个药架子,将药品分门别类安置好。闵小青看了,觉得倒真像个开药铺的。他大大地夸奖了宋大庚。并领着梁红玉也来看了。梁红玉也很满意。后来,参加“围剿”的部队一回来,果真出现了药品奇缺的情况。那些没有得到及时治疗的伤兵,就开始骂娘了,以至于军心很不稳定。而梁红玉的部队也有几十个伤者,却因为早做好了准备,伤者得到了很好的救治。大家的心里都感激梁红玉,这样一来,梁红玉更加信任宋大庚了。宋大庚因为得到了闵小青的信任,就开始不断地到各药铺去购买药品,谁人都不怀疑。到后来,他与各药铺都很熟悉,以至于只要交待了话,药铺里都会准备,有时候还派伙计送到宋大庚的手里。三天后,宋大庚就到接头地点等候古迪。宋大庚与古迪接头的地点,是镇上的一品仙茶楼。宋大庚从没到过这个地方,与茶楼的人都不熟悉。以前古迪与他接头都在一个小茶馆里,从铁笼山回来的那个晚上,他曾经与古迪在这个小茶馆里见过一次面,再次确定由宋大庚买药的事。由于小茶馆很嘈杂,各色人等很复杂,所以俩人商定接头地点改在一品仙茶楼。现在他登上茶楼,在茶楼的临街处找了一张桌子坐下,在这里可以直接看到大街。一品仙茶楼不愧是高档的茶楼,这里虽然顾客也不少,可决看不到一点紊乱,大家安静地品茶,说话也极斯文。快到接头的时间,远远地,他就看到古迪从街的转角处走了出来。他想着马上就可以将药品交到古迪手里了,游击队的战友们就可以得到及时的救治,心里很是激动。可是不知怎的,古迪经过茶楼却不进来,难道是他记错了地方?他正要开口喊,猛见到古迪跑了起来。他这才看清楚了,古迪被人跟踪了。古迪为了掩护他,冒着被捕的危险吸引开了跟踪的人。宋大庚的心里既感动又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