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下了一场雨,将山山岭岭,大道小路,淋了个透湿。庄稼在张着大口尽情地吮吸着。已经结了籽儿的各色野草在迅速地改变着颜色。几天前还是干涩涩的叶片儿上,经过大雨一抹,便出现了绿晕儿。这里的气候与深山里不同,大概是由于岗峦大小,平地一阵风,太阳光从早到晚地照射着,变得十分闷热。即便下了雨,减低了燥热的程度,然而空气中还是干涩涩的。于是,人们便希望再下场透雨。这个村庄离白水镇不远,离芦花湖也不远,而离苍县县城则有七八十里地。你如果站在村庄后面那座虽然不高,但是陡峭的虎头崖上往北望去,你便会知道,那里已没有岗峦了。如果是在能见度特好的日子里,你就可依稀看清苍县县城的轮廓。白水镇隔着树木,倒是怎么也看不见了。这晚,照例没有月亮,远处的天边闪动着火舌,隐传着雷声。人们期望中的事儿许是会出现了。所以大家都你一堆、他一簇地聚在村中的街道上,议论着今年的年景,议论着这两场大雨即将给农家带来的丰收。村庄东头的那圈小院里,有一棵老樟树,枝叶茂盛。也许是一贯的场所,它的下面也聚了很多人。但不是在议论丰收的年景,而是在互相探询着一个什哩消息。“唉!找了三天,硬是什么踪迹也没有,她的娘家又不是在这儿,李师傅的远亲近邻都去找了,哪里找得着哇!“这是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年,叫小山子,刚才的话是回答蹲在樟树根上一位三十五六岁年纪的人的。蹲着的人在吸着旱烟,用他特有的长杆烟筒一下一下地抽,火光在暗夜里闪亮。听了后生的话,他没有吱声,继续抽着旱烟。旁边双手叉着腰的是两个二十出头的青年,都有着一副结实的骨架,虎背熊腰,从后面看,一准会认为是兄弟俩哩!其实不然,他们两个当中,一个圆脸,铃铛眼,一股凶气;一个长方脸,丹凤眼,温文尔雅。之所以都叉着腰,是因为不管是他们之中的谁,都在为眼前的事焦虑。“高松大哥,你就说一句话吧!我们把人集齐,大嫂不在,你就领着。说什么也要给我哥报仇!“说这话的就是那个有着一双铃铛眼的青年,他叫李禄保,是李八的叔伯兄弟。被称作高松大哥的便是坐在樟树根上的那个大汉。他四方脸,高颧骨,络腮胡。他是李靖的徒弟,李八在世,他们是最要好的师兄弟。听了李禄保的话,他才抽出烟嘴,问道:“得顺子,锦阳那边也没探出个眉目么?““没有,我在城里呆了一整天,什哩也没探听到,反而差点被熊方林的警察堵在城里出不来哩!“丹凤眼的得顺子说。“为什哩?“高松问道。“听说前天有一个***游击队潜进了锦阳城,被民团发现,就追捕起来。可那人巧妙地突出了城,被他的人接走了。我在那儿的时候,包一天仍命令熊方林的人搜索全城,闹得鸡犬不宁。“得顺子说。“噢?“高松又抽起了烟筒,停了停,他又问道:“你打听了那人是男还是女呢?可是在什哩地方被人接走了?“得顺子说:“是个女的。包一天的骑兵班追她,可她在城西三十里处的一片树林里被她的人接走了。据说连包一天的骑兵班也被打死不少。““唉,苍县县城我也去过,也没有。“小山子说。高松不再作声,似乎他的心里在想着一些不情愿的事。沉默了一会儿,他站起来,对着面前的三人说道:“禄保说得对,我们是要把人集齐起来,不单单是为了给李八报仇,也是为了救出弟媳。我估摸着她一定是遭了什哩人的暗算,不然不会到处找不着。“”禄保你明天就进芦花湖一趟,把那里的十多个弟兄带出来。得顺子和小山子还是继续打探你们师母的下落。“他说到这里,把胸脯一挺,蒲扇似的大手掌一搧,恶声恶气地说:“柏金山和潘西武是我们的死对头,他们能躲得了初一,还能躲得了十五?“正说着,忽听身后的围墙上“咚“的一声,一个什哩人跳了下来。高松他们一齐喝道:”谁?”“是高松兄弟?“那人许是听出了熟悉的声音来了,一步跨了上来。“哎呀,武妹子,你这是从何而来?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我们刚刚还在议论你呢!“高松一看来人,惊喜地大叫起来。又忙急急问道:”你这几天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叫我们一阵好找。““嫂子……师母……”众人都喜出望外。这进来的人便是武铁匠。她在黑暗里歉然一笑,声音极低极慢地说:“我开了一次眼界,做了一件大事呐!“众人都诧异地问道:“你开了什哩眼界?做了什哩大事?“武铁匠机警地看着街道上,见各处的人们正陆续回家歇去了。她低声对他们说:“走,回屋去,我跟你们说说。“老樟树下就是她的家,一幢半新半旧的瓦房,里面被隔成两半,一半是堂屋,一半是卧房。堂屋里放着饭桌。与别人家不同的是屋里还摆了一副铁砧,以及锤子汲水桶之类的家什。几个人从院子里走进屋。这武铁匠就熟练地划着了火柴点上灯盏。在灯光下,人们看到她的脸上那忧郁的神情中掺合着一股喜气——一股从悲痛中透出来的喜气。他们不仅惊讶,还有点莫名其妙呢!“你快说说,你开了什哩眼界?做了什哩大事吧!”
高松催问道。另外几个人也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她。武铁匠微笑着,也不言语,兀自转过身去,用手从大面襟內褂里往外掏出一件东西。当人们的目光对准它时,都惊讶地喊叫起来:“呀,枪!驳壳枪!哪来的?”
“你们猜猜。”
武铁匠高兴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