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鱼精的两只眼珠骨碌碌扫视漆黑的夜空,他凭着多年在目平湖上行船走水留下的地理印象,判断渔船所处的位置。他伺机选择下手的最佳时机。秋芋双膝跪在梆硬的锁幅板上,两手扳住才鱼精沉重的身躯,弯下腰,低着头,嘴巴对准那毛茸茸的肚脐眼,呼了一口又一口,舌尖发麻,嘴唇打颤,苦涩的盐酸味刺激着咽喉,骚臭的汗馊气冲击着肺腑,他每吐一口水,肠胃就往上翻,想呕,又呕不出,真要命。这时,不远处的夜幕下出现一闪一眨的灯光。才鱼精一看就明白,那就是赤山。渔船又回到了目平湖当中。四周只有波浪起伏的湖水,星罗棋布的芦苇滩,滩岸上人头腰深,密密匝匝的芦苇,枝繁叶茂,矗入云天的意大利白杨树,没有人烟,没有船只。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才鱼精说:“秋芋!不呼肚脐眼了。你把船插住罗!”
秋芋说:“哎呀!渔船正往下漂。黄鳝伯,这是怎么搞的呀?”
黄鳝伯被惊醒,抓住桨拐,随口应道:“驾!往前驾呀!”
才鱼精说:“黄鳝哥!你停住桨啰!我的肚子不疼了,又感到饿得慌。请你弄点吃的。”
黄鳝伯说:“驼子作揖,起手不难。柴米油盐,都是现成的。”
说着,他提起一根火口粗的竹篙,往水里一插,打不到底。他惊讶地说:“哎呀!这里水好深。”
才鱼精说:“看你,聪明一世,糊涂一刻。旁边那乌黑的一条,不就是芦苇滩吗!你往那里驾过去嘛。”
黄鳝伯摇桨,秋芋撑篙,驱动三层网渔船,靠近芦苇滩。一根竹篙穿过艄尾巴上特有的那个圆眼,插进泥里,渔船像一头被系在树桩的上牛,再莫想自由活动,只能随起伏的波浪上下颠簸,如同牛起拱。黄鳝伯拉开节煤炉的盖子,湖风吹进灶口,火苗呼呼往上窜。他架起铝锅,朝一旁躺着的才鱼精问道:“你想吃点什么东西?”
才鱼精暗暗计算准时间,不急不忙地说:“煎一锅鱼,熬一缽汤,把先前没吃完的菜合起来,一锅炖了,饱饱实实地吃一餐。”
黄鳝伯手脚麻利,很快就把菜弄熟了。他正要炒饭,突然,一只手按住了他端起的饭盒。才鱼精说:“黄鳝哥!莫炒饭,喝酒。”
黄鳝伯问:“你刚才喊肚子疼,还喝得酒?”
才鱼精说:“我越是肚子疼,越要喝酒。秋芋!陪俺俩好生干一杯。”
黄鳝伯摇手道:“我先前喝的酒还没醒,再喝,就会见阎王。”
“莫装谦罗!洞庭湖方圆八百里,连三岁的小伢儿都闻听你黄鳝哥的海量。”
才鱼精提起装酒的塑料壶晃了晃,说:“顶多五六斤酒。秋芋是伢秧子,只让他喝一碗,剩下的,俺俩二一添作五。不干完,不算男子汉。你看如何?”
秋芋道:“少喝点,尽快回渔村。”
才鱼精说:“喝了酒,乘着酒兴,驾船还有劲些。”
他摆起三只碗,倒满,端起一碗,递到秋芋面前,说:“归你喝完。”
黄鳝伯拦住,道:“他屁眼里的黄都还没收上去,喝这么多酒,不要命呀!”
才鱼精一怔,说:“他不喝,你喝。”
黄鳝伯高低不肯。才鱼精眼珠一转,放下酒碗,说:“黄鳝哥!你以为我真的好酒?我是为了感谢你和秋芋呀!刚才,我肚子疼得钻心,搭帮秋芋给我呼肚脐眼止住了疼。他小小年纪,吃了亏,受了累,不讲别的,单是我身上这股汗臭味就好难闻。他连眉毛都没皱一下。人心都是肉做的。我晓得好歹。别人敬我一尺,我敬别人一丈。这里,我先交待,后买卖。你俩要不领我这份意,从今往后,我就跟你们砧板上切萝卜,一刀两断。”
黄鳝伯笑着说:“乡邻乡亲,老兄老弟,莫伤和气。秋芋,就领你才鱼伯这份意吧!”
秋芋没有表示,看看黄鳝伯,看看才鱼精,两只黑油油的眼珠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转得活脱。他没有和他俩答话。他听见中舱里“嗞嗞”水响,凑近水面一看,沉睡的中华鲟醒了,摇动脊鳍,摆动尾鳍,有些烦躁的神态。它没睡好,被黄鳝伯和才鱼精的争吵闹醒了。他伸手抚摸它的脊背,轻声安慰,劝道:“宝贝!没睡足吧!莫躁!放冷静些。我早就跟你讲过,这世界是复杂的,有时会遇到意想不到的情况,要学会适应,要学会改造。过了这艰苦的日子,当你再回到长江,再回到大海时,你就会深切感觉到,那生活应加倍珍惜。走过弯路,更觉大道平坦,住过中舱,更知大海的宽阔。宝贝!好日子在等着你。听我的话,莫急,莫躁,啊!乖乖!睡吧!我给你摸痒,你就痛痛快快睡吧!乖乖呀!啊啊!”
秋芋像个保姆,像个兄长,甚至像个母亲,关心,爱护,体贴着中华鲟。在他那轻轻的、软软的抚摸中,在他那低低的,悠悠的催眠曲中,中华鲟快乐地睡去,进入了甜美的梦乡。他还在轻轻的,软软的抚摸。他还在低低的,悠悠地吟唱。他想,它正在做什么样的梦呢?该不会是噩梦吧!是噩梦就会吓了它,惊了它。他注意着它的动作和反应。如果是噩梦中惊吓的样子,他就要把它及时摇醒,亲热它,安慰它,免得影响了它的身子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