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武平三年二月一日,春寒料峭,冰雪渐消,围困江陵的陈军大营内,却还是一片安安静静,没有半点大战在即时候的紧张。各种军寨防御措施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章昭达主力差不多已经逼着陆腾扎营。前锋哨探,和陆腾麾下的精锐哨探也已经保持接触。 陆腾的反应,差不多还是同样的,不战,不和,不退,不走,除了用哨骑遮护自家大营、刺探情报之外,根本不出城。 倒是章昭达为了掩护自己扎营,还派出步军,在营盘前列阵,随时等待陆腾可能趁着陈军立足未稳偷袭,几夜提心吊胆,哨探加倍的过去,却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前军先锋大将,陈国猛将程文季分析了两军情形,也基本表示了谨慎乐观的态度,并且附和了萧摩柯关于陆腾气势已沮,是走是战举棋未定,江陵城中人心惶惶的推断。 并且向章昭达表示,只要后续辎重迅速运上,陈军大队就可以一鼓而破依城野战的陆腾主力。破城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这想法也与章昭达所思相合,但是计划的再好,无法在陆腾布置的江陵城防上撕开缺口,就没办法野战。陈军绝不可能隔着高峻的城墙对守军造成有效杀伤。 陆腾善战,章昭达一连进攻数月不能得手,火气也渐渐升了起来。 陆腾讲究的是阵而后战,机动力不如人,不能出城决战,拼的就只能是物资消耗了。 一支大军拉出去野战,就需要转运上去数万副盔甲,数百万支箭矢。还不能让大兵啃随身携带的干粮,出阵之前都要好好犒劳一顿,让军中士卒吃饱穿暖,养足力气,肉和干粮,也是必须之物。 大军野战,必然要有犒赏,而且战事越是惨烈,越是要看见现的,而且现在营盘,是这帮兵大爷勉为其难粗粗扎下的,远远谈不上稳固,后方还有大批用来扎营的辎重,要运上去,让民夫再加固这个在江陵城下做为依托战守的重要营盘。 再加上抓壮丁,搭建帐篷,打造特殊尺寸的木料、木工器具,铁制的攻城器械,照明器具,锁连鹿砦的铁链…………林林种种,全部都在这些民夫辅兵的大车小车上面装运着,要辛辛苦苦的运上去。 江陵仓府消耗极快!可梁国君臣经营良久,家底极厚,再把江陵守上个一年都绰绰有余! 这些天文数字一般的物资运到了,营盘就稳固了,陈军主力攻城就更加艰难。 周军、梁军有充足的物资,再有稳固的营盘做为依托,进退有据。 而且他们装备了这个时代最为犀利的床弩,披着重甲,握着利刃,全军反扑之下,足以击败拦在他们面前的所有的敌人! 陈军上下,当然都懂得这个道理,他们绝不能给陆腾反扑的机会,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的将补给给运上来,让陈军继续对城内守军形成压倒性的优势! 这就苦了在后方的黄法氍,不仅要防备北边的齐国,还要最大可能的保障大军的钱粮、器械运输,每天都是海水一般的物资分出去。 大军补给消耗就不用说了,随军民夫最少十万之数,每天的盐菜钱就是一个极大的数字。 关键底下还有一些官员喜欢喝兵血,贪墨钱粮。民夫在每天辗转两岸,辛苦转运,还要冒着刀兵之险。 克扣了这个,就会导致军心不稳,运输不力,虽然在大军环伺之下没有其他举动,但心里终归会有埋怨,干活也就不下力气。 浮桥好容易搭好,让大军主力通过之后,这些民夫车马纷纷,渡河极其缓慢,动不动就人、马、车挤在一起,毫无秩序可言,运输的速度也就可想而知了。 负责此事的将官急得跳脚,每天坐着小船在河上来回几十趟,喊哑了嗓子都没用,最后是章昭达亲自发文责令,黄法氍从百忙之中抽出身来解决几次,行军之中,也就不扯些有的没的了,直接挑出十几个贪墨的将官,枭首示众,才将这喝兵血的恶劣事件给镇压下去。 此次北伐大战,举国注目。大军近十万,猛将无数,随行官吏更是不可枚举,杀了几个也不过是杀鸡给猴看罢了,勉强震慑一下那些个要钱不要命的家伙。 真正叫黄法氍担忧的是周围州府仓府已空,接下来肯定无法再支持大军行动,再远就要叫建康朝廷从镇江等重镇运量过来,可想而知,后勤运量的压力会大上几倍! 来之前所有人个个都信心满满,甚至如黄法氍这等老成持重的重将都觉得很快就可以拿下江陵,可谁能想到陆腾、王操居然支撑了那么久还未彻底败干净。 这江陵方圆不过三百里,萧氏父子两代经营,倒是让他们攒下了雄厚的家底。 一个月,黄法氍还能再支撑住一月,一月之后章昭达若再不获胜,陈军就只有退兵一条路可走…… 章昭达不会不清楚,想来,真正的决战很快就要来了! 陈军负责警戒渡口的萧摩柯留守部队张开的防御范围越来越大。章昭达命令大军在河堤处修建的军寨也即将完成,眼下章昭达这员主帅,要起的作用,就是在战前将这些犒赏赍发下去,鼓舞士气,督促最后决战。 “再给你们七日时间,随军辎重物资,务必全部送抵沿河寨拦也务必全部完工逾期者斩!不然浮桥、河堤无人守护,粮草辎重得不到保障,某就只好借尔等的脑袋以安军心!”
在中军大营东边,本来还有一些军将驻守。但是章昭达为了周全,将他们全部抽调去守西边的河堤,同时下令让他们照顾一下这个主要渡口、浮桥。 看得章昭达如此布置,明眼人便都明白了,决战之期就在旦夕。章昭达不停的在江面河堤修筑军寨,挖沟挖渠,摆明了就是想等南风一起,坚冰消融,便掘开堤坝,水淹江陵城! 渡口离大军所下的营盘,不足二十里距离。绝对在照应范围之内。渡口西岸,留下的守卫渡口还有几座浮桥的兵马,就足足有一万三四千人马,几是章昭达所部全军主力三成。装备着强弓硬弩,足堪战守。 不用说江陵守军已经士气沮丧若此了,就算他抽出兵马来袭取渡口,抄截章昭达的后路。这里守备兵马也足够支撑到前军主力回援……,陆腾守城又能如何?马上,他就要水灌江陵! 章昭达所做的一切布置都尽收陆腾眼底,他这样大费周章,所为不过就是引水灌城罢了,上次他也这么玩过,不过被陆腾拦截,未竞全功。 天气逐渐转暖,江面上的坚冰渐渐消融,只留着几块浮冰浮在上面。 江陵就在河堤底下,章昭达若凿开河堤,江水就会直扑江陵,江陵必破无疑!梁国君臣久议不下,不少臣子建议向陈国投降,萧岿自然不肯,接着又有人提出了向齐国投降,在章昭达的威胁之下,所有人都乱了方寸,梁国君臣和陆腾辛苦营造起来的安稳气氛瞬间一扫而空。 陆腾气势汹汹按剑而起,将那几个鼓噪投降的臣子砍死当场。场面十分惊怖,梁主萧岿的脸色又青又白,指着陆腾低喝道:“陆大将军,你这是何意?”
梁主与陆腾各自的侍卫都拔刀而出,只要对方敢有异动,立时便叫他们血溅当场! 陆腾面上丝毫没有愧疚之类的多余表情,反而仰天大笑,“哈哈哈哈,什么复兴祖宗大业,就是一堆狗屁!敌人不过暂时占了上风,你们就都畏惧了?就不敢向前死战了?!”
“章昭达他就是一头老虎,老夫也要把他的牙全拔出来!你们若敢投降,我便将这满城上下,尽皆屠尽!”
他的眼神既凶戾又阴狠,在场的人都不敢与其对视。陆腾从前已经降过一次,成为他一生抹不去的污点,如今再降一次,他的名声节义便会荡然无存!无论如何,他都是绝不肯投降的,唯有死战到底! 只有王操还算镇定,他用眼神示意梁主稍安勿躁之后,问他:“既然如此,陆大将军可有破敌之策?”
“章昭达要监督修寨,又要往东增派兵力围城……西边,定然兵力空虚!他既然想引水灌城,那我们就叫他的算盘落空!”
“先骑军奔袭,然后六军齐发,一偏师直扑章昭达之中军所在,死死给我咬住他,为我军摧毁西军拖延时间! “另外抽调人马看住民夫,让他们不得自乱,这个时候,乱军心者,尽皆斩首! “召集各路将官,让他们抽调得用民夫、士卒,向军阵前输送箭镞弩箭。所有人都各安其位,某居中督战。 “只要坚持半天,等收拾完西路,大军就回援了……我们,要堂堂正正与他决战! “通知各将,本将军令,后退一步者,全队皆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