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军败了……” 目睹了自己被偷家的事实后,所有心中还保留有一丝幻想的赵军士兵,此刻也已经失去了所有作战的信念。 本来,他们人数比汉军多。 如果只是坚守大营的话,汉军是绝对无法打败他们的! 但现如今大营中赤红一片,很明显,这正是他们存放在大营中的粮草所发出的漫天烈焰! 这还打个屁啊! 跑吧! 只要比身边的战友跑的快,死亡就追不上我! ………… 赵军大营中,赵王歇穿着一身士兵的衣服,在十几个侍从的护卫下,缩在一座不断有燃烧的梁柱倒塌的房间中。 “老师,一定会来救孤的……老师绝对不会背叛孤,绝对不会!”
他口中轻声呢喃,双眼中却满是迷茫。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彊瞻的背叛,羽林军的倒戈,如同两把锋利的匕首,深深刺进了赵王歇的心脏之中。 人心,怎么就这么难测呢? 平心而论,他觉得自己做的还行。 轻徭薄赋,劝课农桑,鼓励商贸,善待群臣…… 他不明白,古之圣贤所说的明君,不就是这样吗? 即便如此,还不足以收拢国内的人心吗? “原来,我做的如此之差吗?”
赵王歇心灰意冷,仰起头,静静看着哔啵作响的火场。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 不,这不是一个问题。 王,食民膏血而生,自当与国同休! 赵王歇,不,是赵歇缓缓站起,在身边侍从惊讶的眼神中,一步步走向熊熊燃烧的火场。 当烈焰卷曲了他的头发时,一双强劲有力的手臂,将他猛地拉倒了一旁。 “就这么死了,你对的起谁?”
陈馀怒视着赵歇,须发凌乱,满脸黑灰。 赵歇讷讷不言,只是双眼之中,隐有泪珠闪过。 老师出现在这里,就意味着前方的战事彻底失败。 赵国,终究还是没有重生…… 陈馀强行挤出一个笑容:“我看过了,敌人是从西而来,大王骑上臣的马,向北急行,必然可逃出重围……” 赵歇急道:“那老师呢?”
陈馀淡淡一笑,转头看向远处:“我就不走了,留在这里,和他做个了断……” 赵歇心中悲恸万分,想要在多说些什么,却被一拥而来的侍从和甲士推搡着走了出去。 陈馀注视着他远去的背影,目光中满是眷恋和不舍。 他这一生过得很是悲惨,发妻早亡,两个儿子接连战死,唯有一女,又嫁到了齐地,生死未卜。 在他心中,其实是一直将赵歇当亲生儿子看的。 所以张耳占据了赵歇的王位,陈馀才会怒不可遏,不惜和自己的刎颈之交刀兵相向。 如今,张耳还是胜了…… 陈馀解下腰间长剑,擎在手中,缓步向外走去。 那里,无数的赵军俯首帖耳,跪地乞降,些许负隅顽抗者,旋即被疾冲而来的汉军骑士斩杀当场。 但缓步而行的陈馀,似乎有一种独特的气势,无论是赵军还是汉军,都纷纷让开道路,默默注视着他从自己身边走过。 远处,和韩信同乘一辆马车,有说有笑而来的张耳突然愣住。 那熟悉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 只是,他们双方之间,相隔的却不是短短的百步,而是无尽的山海。 昔日的刎颈之交,此刻看待对方的眼神,似乎像是在看仇寇。 但陈馀的眼神中,仇怨逐渐消散,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之人。 于是他站在张耳十步之外,横剑颈上,一脸平淡。 “如有来生,只愿你我不再相见。”
他说完,长剑转动,顷刻之间,鲜血狂涌而出。 张耳张了张嘴,却始终什么也没有说。 陈馀卧倒在地上,渐渐闭合的双眼,似乎看到了一骑飞来。 “抓到赵王歇了……抓到赵王歇了……” 韩信沉默片刻后,看着伏尸在地上,死不瞑目的陈馀,嗓音有些沙哑: “厚葬。”
………… 泜水大营。 大胜之后,全军杀牛宰羊,开始犒赏全军。 韩信的帅帐之中,站立的众将在依次汇报着自己的斩获和俘虏的情况。 只是韩信有些心不在焉。 此刻,他在等一个人。 李左车。 他从张耳口中已经听说了这个人的事迹,虽然在品德上有些瑕疵,但这不重要。 汉王帐下,可以重用一个盗嫂受金的陈平。 那么作为左丞相,招募一个朝秦暮楚之人又有何妨! 况且,此人确实是有些本事。 如果陈馀听从了对方的计策,他这边虽然也能打赢,但却需要花费不少的力气。 而且,李左车的作战理念,和他的隐约有几分契合。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也许这个人,说不定会带给他几分意想不到的收获。 片刻之后,五花大绑的李左车出现在韩信帅帐之中。 在曹参灌婴等人惊诧的眼神中,韩信大步上前,解开李左车身上的绳索,并邀请对方面东而坐,他自己则是毕恭毕敬的面向西,坐在下首。 这种坐法,通常只出现在身份悬殊很大的两人之中。 比如父子、君臣,以及师徒。 韩信拱手问道:“先生可知,在下今日为何能胜?”
李左车晒然一笑:“兵家云,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只是可一不可再。此战,将永成兵家之绝唱!”
韩信则摇头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就像太子殿下所说,学我者生,像我者死。后世之人,定然更胜前人……” 李左车点点头表示赞同,旋即笑着说道:“将军此战虽然获胜,但似乎没有料到的是,汉军之精锐,已然冠绝于天下!”
一旁的曹参等人不禁面露喜色,让敌人承认自己的强大,确实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韩信正色问道:“仆欲北攻燕,东伐齐,不知先生有何教我?”
仆,是将自己比喻成了对方的仆人的一种谦称。 李左车微微侧身而拜,意思是不敢受韩信这样的说法。 他在曹参等人的目光炯炯中说道:“我听说‘败军之将,不可以言勇;亡国之大夫,不可以图存’。如今我不过是一介俘虏,哪里有资格再商议国家大事呢?”
韩信摇头说道:“仆闻百里奚居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非愚于虞而智于秦也,用与不用,听与不听也。”
“赵国若是采用先生当日所说之策,料想必然不会有今日之惨败。先生心中但有所想,今日可尽情畅谈。”
“此地,没有什么将军和俘虏,只有我这个后学小子,和先生这个前辈。”
李左车面上露出几分诧异之色,说实在的,他痴活了近五十岁,却从来没有受到过如此礼遇。 既然如此,他再藏着掖着,就太不够意思了! 于是李左车也正色说道:“我听人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也因此,即便是圣人,有时候也会听从狂生的建议。”
“今将军涉西河,虏魏王,擒夏说阏与,一举而下井陉,不终朝破赵二十万众,诛成安君,擒赵王歇。名闻海内,威震天下!”
“这是将军的优势,也是汉军的优势。”
“然而汉军经过此战,军资粮草损失不小,将士也多有伤亡。若是用如此疲惫之军,强撼燕国之坚城,恐怕是不能在短时间内打下来。”
“如此,见到弱小的燕国能抗衡汉军,那么强大的齐国,自然不会甘心臣服,一定会拒守边境,想办法自强起来。如果燕、齐两国始终坚持不肯臣服,那么,汉、楚双方的胜负就很难断定了……” “我是个愚笨的人,但还是认为要强兵夺国,是一件错误的战略。兵家云,善用兵者不以短击长,而以长击短。”
李左车说完,帅帐之中陷入沉默,曹参眼光闪动,觉得对方似乎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出来什么。 韩信长揖而拜:“还请先生教我。”
李左车再次说道:“为今之计,莫如案甲休兵,安抚赵国阵亡将士的遗孤。并且派出小股军队,驻扎在通往燕国的必经之路上,之后派遣使者劝降燕王。”
“将军坐拥如此强军,燕王必然不敢抗衡,而后,就是在燕国臣服之后,再派说客往东游说齐国。”
“所谓‘兵固有先声而后实者’,就是如此……” 韩信频频点头后看向帐中诸将:“恒山王襄助我军,灭赵有功,且曾经封疆建国之地,就在赵地。”
“所以某想向汉王保举,使恒山王为赵王,镇抚赵地,收拢溃兵,和我等一起北伐燕国,东征齐国……” 在韩信大声说着自己下一步的计划中,一直冷眼旁观的曹参,嘴角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冷笑。 军中大将手握重兵,如今居然敢向自己的君主,建议封他人为王! 这,就是韩信的取死之道! 张耳此战有功不假,但韩信正常的做法,应该是在战报中描述张耳的功劳,然后暗示刘邦将之封王。 因为,王,必然是王来封! 曹参再度看向张耳李左车韩信,越发觉得今天这件事,更像是一场早有预谋。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引出最后的封赵王,镇抚赵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