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长安城,燕王府。
地下烧有地暖的花厅正中,香炉上冒起袅袅青烟,淡然素雅,意味悠长,只不过和周围的人声鼎沸,觥筹交错有些格格不入。 自从卢绾有一酒柜好酒的消息泄露,再加上长女又被册立为太子妃,那些丰沛出身的酒鬼纷至沓来,打着为卢绾贺喜的由头,空着手上门蹭吃蹭喝,还连吃带拿…… 毕竟从前卢绾跟着刘邦到处蹭吃蹭喝的也是这般,被人如此对待,属实是风水轮流转,有初一就有十五了…… 因此他们越开心,卢绾就越发恼怒,小口小口的喝着闷酒。 嗯,虞姬知道他心里不爽,因此这几天并没有限制他喝酒,所以此刻卢绾的恼怒,真真假假,让人很难猜测。 花厅门口,刘邦背着手走入,在一众人忙不迭起身行礼时,故意板着脸问道:“好啊,一大早就喝上了?这是刚开始啊还是昨天晚上没散场?”樊哙凑过来笑眯眯的问道:“刚开始,这不是为了给燕王贺喜吗?再说了,今日休沐,即便酒醉也不影响明日办公……” 刘邦懒得理会许多,径直坐到卢绾身边,手指敲了敲案几,尽显老酒鬼的姿态:“满上、满上……你们都愣着干嘛呢?喝啊!”
在一片哄笑声中,卢绾醉眼朦胧的看着刘邦,嘴唇开合,但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不过但凡稍微懂得一点点唇语,就会知道卢绾说的是什么: 不是个东西! 毕竟当日他在东宫门前大闹,不仅没见到刘盈,反而被闻讯而来,本就因李氏生病而很是焦虑的刘太公一顿胖揍…… 嗯,事后卢绾了解到,让人去找刘太公的不是旁人,正是刘邦! 刘邦美滋滋的灌了两大口酒,挑了几根腌萝卜丢进嘴里,挑了挑眉说道: “那天咱家老头揍了你一顿之后,心情大好,走路都比平时有劲多了,中午的时候立刻多吃了大半碗!而且咱娘听说咱俩兑现了当日的诺言,结成了儿女亲家,也开心的不行,就等着卢虞给她生大胖重孙子啦……” 于是卢绾越发气愤。 当日在中阳里的指腹为婚,只是两个老光棍喝高了之后的戏言,他们那天还说过谁先结婚谁是狗呢,也没见某个转过年就娶了小媳妇的家伙趴在地上学狗叫啊? 重要的是他都这么个岁数了,还被刘太公如同在中阳里那样拎着拐杖追着打,而且那场面全被东宫的属官看到了! 他们看到了,刘盈不就也知道了? 丢人呐! 卢绾喘了一口粗气,不动声色的看着刘邦问道:“知道刘盈去哪了吗?你这诏书都下了,他不得到我这里登门拜见一下?”
刘邦放下酒杯,一脸愤愤:“你问我我问谁去?那小兔崽子当天就消失不见了,这几天除了给他娘写了两封信,从没有给我写过只言片语!嗯,等他回来了看我怎么收拾他!”
带上我……卢绾攥了攥拳头,满是蛊惑的问道:“要不,你去皇后那里打听打听?”
“我?去找她?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刘邦喷吐着酒气嘟嘟囔囔,旋即软了一截,指着自己说道:“你觉得我喝成这个样子了,还能去未央宫吗?”
卢绾看着刘邦一脸鄙夷,这厮往日里还说自己呢,这不也被自家婆娘管的死死的,人家都是酒壮怂人胆,这厮喝点酒反而更怂了! 果然,男人的眼泪是懦弱的表现,而女人的眼泪却是最致命的大杀器! ……………………………… 未央宫向东,负郭而居的一处院落。 这里是从前的谏议大夫,如今的温君许望在长安的府邸。 庭院之中,一众仆役忙忙碌碌的收拾着行装,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之情。 他们家的小娘子这几日就要搬入东宫做孺子了,虽说和大家的心理预期有些小,但这些年随着汉国的蒸蒸日上,皇家的威严也远不是从前可比,自然而然的,太子妃这个未来皇后的母族,轮不上至今还只是个谏议大夫的许家。 而且天子孺子只是个起点,正如家主受封温君一样,日子还长着呢! 因此他们这些仆役的喜悦,就在于汉国的爵位不仅是身份地位的体现,还决定着宅院的规格和大小!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许望受封温君,可以名正言顺翻修扩建自家祖坟,而且还可以将早就建好,但始终不敢僭越而空着的东西跨院也并进来! 因此,他们这些仆役,也可以不用再挤大通铺,可以每人拥有一间独立的小房子! 后宅一间精致的闺房内,许负双手抱膝坐在蒲团上,脸上隐隐有化之不去的忧愁。 如今她年岁渐长,尤其是满脸严肃之时,不复从前的灵动莫测,而是显得如同空谷幽兰,倾国倾城。 许负的忧愁,就是她面前一字排开的近百口大箱子。 此刻箱子打开,满室金光灿灿,珠光宝气,翡翠玛瑙,二尺多长的珊瑚比比皆是…… 所以,这是有钱人的烦恼。 她就要入宫去了,那么这些宝贝该如何处置,就是一件让她这几天茶饭不思,辗转反侧难以安眠的头等大事! 放在家里肯定是不行的! 她在阴阳家里的地位很高,即便是亲爹许望也要听从她的号令…… 嗯,只局限于阴阳家的内政,日常生活的话还是爹领导女儿,只要不谈借钱的事情,就是相亲相爱,父慈女孝…… 但问题的关键是如今是汉国不是秦国,阴阳家的几个巨头忽悠了一番秦始皇,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骨干力量还都跟着赵高一起被子婴诛杀…… 满天下的阴阳家,就只剩下了那些最低等级的御者,满世界溜达着帮人家看相解梦,挑挑阴宅,测测八字神马的…… 因此许望的地位就水涨船高,胆子也打了不小,整天盘算着从自家女儿这里弄点……借点钱,贴补一下许负那两个不怎么成器的哥哥。 毕竟长安米贵…… 所以许负心里很清楚,这些宝贝如果让自家老爹托管,只怕不出一月,就不姓刘了! 嗯,她马上就要入宫了,虽然娘家姓许,还不是刘盈的形状,但从名分上来讲却是刘家人了! 那么,这些宝贝就只剩下了和她一起进宫这个选项了。 但这样太招摇了,更重要的是她这些年算是看透刘盈了,为人无耻还是个败家子,从前就没少打她小金库的主意,动不动就上门乐捐! 她赚点钱容易吗? 察言观色,虚与委蛇的套话,还要前期做大量的背调,林林总总下来看一次面相才不过赚几十金,那个败家子一次上门,就要让她捐几金十几金,真是不当人子! 所以,要是现在就把家底亮了出来,那还得了? “那个败家子虽然败家,但发行的债券却还是信誉满满,要是早买成债券的话,一个上了锁的小匣子就足够了……” “可是,在这个人情凉薄的世界,只有这些沉甸甸、金灿灿的宝贝才可以给人带来心灵上的慰藉啊……” 许负自言自语,白嫩光滑的下巴抵在双膝之间,越发哀怨。 ………………………… 长安城东,芷阳公主府。 小萝莉趿拉着鞋子,有气无力的走入暖阁,咚的一声躺在床上,仰头望天,满脸的身心俱疲。 如今张不疑不在家,去张家晨昏定省的任务就落在了她的头上,而且刘盈也不在家,吕雉那边的定时请安也必须由她去做。 所以,她就不能睡懒觉,天不亮就要起床梳洗打扮,然后乘坐马车依次敲开长安城和未央宫的大门,然后和吕雉吃吃早饭,说说话,接着马不停蹄的出城去张家,拜见张良和张氏,一起吃过中饭再回来…… 尤其是这些天还多加了一个要去李氏那里问安的事情,更是让小萝莉忙的不可开交…… 于是躺在床上,喘着粗气的小萝莉顿时开始骂了: “臭弟弟,都怪他又把张不疑拐走了!那是我男人,又不是你男人,你想干什么!”
“话说,张不疑的药能停吗?”
“嗯,应该没什么问题,到时候大不了从头开始喝起!”
小萝莉放下心来,在床上骨蛹了两下,抓过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准备睡个午觉,醒了之后再去吃下午茶和晚餐,以及宵夜…… 嗯,充实的一天。 只可惜天不如人愿,小萝莉还没来得及睡着,门外走入一个侍女,小声说道:“公主,东宫中庶子韩谈前来拜见,说是殿下前段时间从岭南发来的礼物送到了……” 一瞬间,小萝莉刷的一下坐了起来,哒哒哒哒的向外跑去,手舞足蹈。 “礼物、礼物……弟弟送的礼物……吼吼吼!”
少顷,小萝莉看着笼子里成年野兔大小的老鼠,以及满地乱爬,小孩手掌那么大的蟑螂,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咬牙切齿起来。 “这就是岭南异兽?”
“臭弟弟我饶不了你!”
………………………… “阿嚏……” 千里之外的刘盈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满脸懵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