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
华灯初上,刘盈伏案书写,坐在他身边淡施脂粉、靓妆可人的许负轻轻挑了挑灯芯,继续低头看着手中的改编版《西厢记》…… 所谓红袖添香夜读书,不过如此。 但问题的关键是,在刘盈的另一边,清秀端庄的窦漪房低头绣着虎头鞋,不时给刘盈手边空了的茶盏续上香茗…… 一时间,刘盈有些懵逼。 自己玩自己的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来他这里挤?尤其是窦漪房,她现在的状态又不足以支撑自己享齐人之福,何苦呢? 于是刘盈放下手中毛笔:“好了,该干嘛干嘛去,都别在这陪着我了,我估计着我这边忙完了,起码要夜里两三点了……” 他转过头,注视着窦漪房继续说道:“尤其是你,眼睛本来就不好,天黑之后就别再用眼睛了,把眼睛看瞎了怎么办?”窦漪房眼眶一红,内心满是感动,她从刘盈这种毫不客气的语气中听出了浓浓的关怀,于是放下手中的针线,低着头哼了一声:“嗯……全听殿下的。”
许负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灯光透过素白的柔软轻袍,将她颀长婉约的身姿衬托出来,美妙的令人垂涎三尺。 她看着刘盈看过来的眼情,心中很是满意,带着几分撒娇的语气:“咱们这里什么时候能装上电灯啊,我之前去南山的别苑看过,那种灯可亮堂啦……” 刘盈轻轻点头:“快了、快了,长九铁路已经通车了,上郡的煤炭正源源不断运往长安,别的地方不说,至少今年年底,东宫还有长乐未央两宫都能通上电。”
“说话算数,骗人是小狗!”
许负皱了皱鼻子,伸手扶着窦漪房:“走,我们回去睡觉啦!”
刘盈愣了一下:“你俩,今天又一起睡?”
窦漪房听出了刘盈的重音,掩嘴轻笑,许负一副宜喜宜嗔的娇媚面孔上泛起红晕,结结巴巴:“我老师教过我一些医术,只是我从来没有真的给人看过病,我们两个睡在一起的时候,正好交流一下……” 许负说完,很是大胆的挑了挑眉,无声说了一句‘有本事就一起来’,刘盈则回了她一个你等着的眼神,旋即摆摆手让她们离开,继续自己的事情。 他现在写的,还是有关北方几个郡的开发问题。 虽然老兵分配土地的问题还没有完全解决,但毕竟十年过去了,其实除了那些没有钱上下打点或者是不愿意向恶势力低头的老兵,剩下的土地早就已经分配完了。 因此关中水满将溢的问题依旧严峻。 毕竟从打败项羽之后,关中基本上就是个马放南山,刀枪入库的状态,普通人熄灯之后没有事做,就只剩下了造人这个还算有趣的事情。 这造成的局面就是,九成以上的家庭都有着五个以上的子女,年龄相对较大的两个孩子身高已经快接近一米六,虽然年龄还小,但已经要被算作成丁,要独自开门立户,授予田地。 也因此,刘盈所说的最多十年再无公田可授予滋生人口的事情并不是空穴来风,杞人忧天。 所以,未雨绸缪就很有必要了。 ……………………………… 未央宫,椒房殿。 日上三竿,吕雉手中捧着一盏清茶,很是满意的看着从殿外走入的刘盈,还有搀扶着窦漪房的许负。 这就是晨昏定省。 虽然今天比平日里晚了一些,但东宫之中有吕雉不少耳目,她自然明白刘盈为什么会来晚…… 不过,有些事情还是要说一说的,毕竟窦漪房已经快要到了临盆的时候,还是不宜听到或是看到一些比较刺激的场景…… 只是吕雉转念一想,窦漪房自己就是半个医者,自然晓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自然不需要她再耳提面命。 于是吕雉的视线就挪到了刘盈脸上,心中满是骄傲,自己的儿子就是比那个老东西厉害的多,虽然有点黑眼圈,但看上去却精神抖擞! 年轻,就是好啊…… 吕雉心中轻叹,笑容满面的伸伸手,示意身体不便的窦漪房不必行礼,可以先行坐下。 刘盈东看西看了两眼:“娘,爹呢?”
吕雉此刻心情大好,因此并不计较刘盈不来问候自己先去到处找刘邦的事情,轻轻摇头:“你爹昨晚宿在了长乐宫,并没有到椒房殿。”
嗯,她的言下之意是刘邦也没有去戚姬那里留宿。 于是刘盈轻轻颔首,学着小萝莉的样子坐在吕雉身边,搂着她的手臂撒娇:“娘,饿饿……” 许负愣住,很难相信这个不久前才在自己身上纵横驰骋的男人有如此恶心的一面,尤其是她日常在长安城逛街的时候会经过中央大街,因此经常看到诸如《刘盈翻越太行山》、《刘盈在颁布庄园敕令》之类的浮雕…… 这就是传说中那个伟岸的男人……许负三观碎了一地,和身边早就见怪不怪,反而笑容满面的窦漪房形成了鲜明对比。 ………………………… 长乐宫,宣室殿。 刘邦坐在帝座之上,双手抱臂,满脸疑惑的看着自作主张将萧何张良吕释之等人召集而来的刘盈。 小兔崽子又不知道要搞什么花样……刘邦半靠着扶手,一言不发。 “呀,快要到吃上午茶的时间了!”
刘盈听着外面钟楼上传来的声音,招呼着殿中內侍:“把案几搬过来,再上点茶水点心。”
御史大夫周苛愣了一下,摆摆手说道:“先别忙,太子急匆匆的将吾等从府衙叫来,难不成就是为了吃个上午茶?”
刘盈摇摇头:“当然不是,不过还是边吃边说。”
少顷,他抿了口茶润润嗓子:“前几日父亲问过我,该如何改变上郡、北地郡、九原郡和云中郡这四个郡人口少而禽兽多的问题。”
“当时的我心中虽然有了些许计划,但毕竟只鳞片爪,不成体系,所以那天没有明说,事后去内史府查阅了不少资料,如此才勉强算是有了些许不太成熟的想法。”
“因此今日召集大家来开这个茶话会,就是想要群策群力,议论一下。”
刘邦有些不耐烦:“说重点。”
刘盈咧嘴一笑,露出八颗洁白牙齿,轻轻说了三个字:“垦殖令。”
等了一会,刘邦皱皱眉头:“就这?完了?”
刘盈点点头:“不是爹你让我说重点吗?这不就是重点?”
刘邦有些抓狂,心说要不是刘太公如今就住在长乐宫,自己一定狠狠揍这个气死人的小崽子一顿! 张良笑了笑,看着刘盈问道:“太子不妨说说,何为垦殖令?”
刘盈正襟危坐:“所谓垦殖令,就是鼓励关中人北上,去北方四郡或农垦,或放牧,既解决北方四郡人口稀少的局面,又可以缓解如今关中人口多土地少的现状。”
“如此,不废朝廷一分一毫,而两难自解。”
“孩子话!”
周苛眉头紧锁,质疑道:“北方苦寒之地,关中丰腴之所,太子如何能让关中之人舍弃眼前的繁华,而甘心到荒僻之地屯垦?”
刘盈正色说道:“自然是以利诱之。”
周苛追问:“何为利?”
刘盈回答道: “所谓利,自然是土地。”
“关中之地虽然丰饶,但土地面积是有限的,最重要的是如今实行的是‘名宅田’,也即是以爵位名田宅之策,户籍和宅田绑定,除了那些商人、赘婿、后父、隶臣妾、城旦舂、鬼薪白粲之类的人员不予授田之外,剩下的公卒、士伍、庶人属于平民,成丁之后即按照各自爵位授予田宅。”
“因此人口日益增多,但田亩数量却无法增加的情况下,必将埋下天下动荡的根源。”
嗯,这套制度其实是商鞅变法时就制定下的,不过商鞅并不担心会把土地授完。 毕竟大争之世,一半以上的男人活不过三十岁,普通人中能活到四十岁的男人也是寥寥无几,因此秦国总是有授不完的土地分给国人,然后将这些欠了秦王恩情的男人送到战场上去杀敌赴死。 但刘邦太大方了,一次授予了普通人穷尽一生也拿不到的‘大夫’以上的爵位,因此仅关中一地便造就了十万户以上拥有农田超过五百亩的中产阶级。 而随着天下太平,医疗条件的提升,这些人差不多还能再有个二三十年的寿命,而在这二三十年间,成丁的数量至少翻番…… 这,就是刘盈说‘一只不应该出现的蝴蝶轻轻扇动了一下翅膀,结果却让这只蝴蝶都有些看不懂了’这句话的原因。 周苛虽然觉得刘盈有些危言耸听,毕竟如今的汉朝蒸蒸日上,哪里有什么天下动荡的影子? 但他还是点点头,继续追问:“利有了,又该何以诱之?”
刘盈大声说道:“自然是置换土地,关中一亩农田,可置换北方四郡灌渠河道周围的荒田十亩,或可置换草场五十亩!并且允诺置换农田者免除十年田租,置换草场者终生免除田租!”
于是,不光刘邦傻了,就连一直老神在在的张良也呆住不动,直愣愣看着刘盈,心想该说你这是大手笔呢,还是崽卖爷田心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