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觉得丢人,昨晚儿的风光荡然无存。夫妻二人一边薅稻苗,一边听这些人的指指点点,虽然心中十分不快,可一想到小儿子说不定是神仙下凡,懊恼就减去一半,剩下的全然是下田的苦。见陈氏夫妻既没有停手,也没有反驳的意思,村民们的议论和猜测声就越来越大,夫妻二人听的是越发清楚。其中有一种说法是,陈常君这辈子是来陈家报仇的,非要当家,然后往死里祸害;还有一种说法:陈常君被妖附体,用妖术控制陈源夫妻,让他俩成为傀儡。在众人看来,陈氏夫妻虽不可理喻,却从没有过如此荒谬的行为,因此矛头就指向陈常君,尤其是那些学堂同窗的家人们,仿佛不怀疑点什么,他们的孩子在学堂发生过的任何不快就没有归宿般。不屑和鄙视像开水冒着泡,直到大伙儿见俩人越走越远,太阳又大,便三三两两地散去。回村的路上,爷们神清气爽,如同报了陈源这几日奚落他们懒惰、又不敢回嘴的大仇;妇人们则面露忧愁,觉得昨晚的事加上今儿不是个好兆头,唯恐大灾大难要降临在上柏树村。说着说着,大伙儿的目标就变成给陈常君叫魂的张婶子,问她是不是叫魂的时候出了什么差错。本来就没拿到钱的张婶虽然心中愤恨,可不能砸自己的招牌,便一直摆手:“怎会出差错?左不过这一家人都是瞎胡闹的过日子。若真有灾祸,最先报应的也该是我。”
听这话在理,大伙也就不那么担心,一个个便活跃起来,添油加醋地讲述陈家陈年往事。今年的往后的日子,整个村子就要靠陈源夫妻薅秧苗的事当娱乐话题了,傍晚摇着蒲扇纳凉时,你一句我一句,岂不比去瓦子听说书更有乐趣?这边陈家三个孩子还兴高采烈地赶路,只不过时不时要打个喷嚏。荣家湾镇一如从前那样热闹,陈常君考察过整个集市,最后在街口一个角落放下背篓,点火烧炭烙饼,边烙边卖。这种半成品的手抓饼本身就带着油,稍微加点水后,这饼就滋滋滋地冒着香气。因为不需要长时间保存,所以这次烙的饼不干也不脆,而是恢复手抓饼原本的面貌——又香又软。第一张出锅,自然是要给眼巴巴瞅着的小秋;小秋咽着口水,接过饼小心翼翼地吃起来:“这红色的黏糊糊的汤酸酸甜甜的,真好吃。”
“呵呵,好吃就多吃点,敞开肚皮吃。”
陈如夏在一旁看着幺妹如此满足,心里也甭提多开心了。接下来,陈如夏就毫不羞涩地大声吆喝开:“油饼油饼,荣家湾最好吃的油饼!”
来往的人闻到香气,还有小秋那贪吃的模样,都忍不住停下脚步。“和面的时候就放了不少油吧……”有人打听:“几个钱一张?”
“五文,全镇最便宜最好吃的!”
陈常君展示他满手的油。“要是大油就好了。”
客人说着,掏出五文钱买来一个。“酸甜口的,好吃着呢。”
陈常君麻利地在上面淋少许番茄酱,再放进纸袋里,才递了过去。“这么讲究?!五文钱的饼还用纸包着?”
“呵呵,瞧您说的,您可是我的贵客,当然要讲究。”
一身粗布衣的汉子听到这话差点没感动到落泪,世上竟还有这样不以貌取人的,就凭这,他家的饼也肯定好吃。接过袋子,这人当即咬一口下去,香喷喷的味道登时让他双眸一亮:“好吃、这也太好吃了!再给我来一个!”
生意一旦开头,就会产生连锁反应。有人驻足,就有人等着看结果,当听说“好吃”时,便会忍不住跃跃欲试。镇子里的居民通常比乡下人家富裕些,满镇子就只有这一个集市,集市上又只有一个这样的油饼摊子,于是这边很快就热闹起来。人们大口吃着味道独特的饼,议论纷纷,直到有人问陈常君:“你这油饼用的什么油?舍得放这么多。”
什么油?陈常君可没细看配料表,但左不过就是最普通的豆油。“大豆油啊。”
陈常君回答。“大豆油是什么油?”
又有人问。陈常君这才发觉自己失言,这年代还不会大豆榨油技术,人们吃的都是菜籽油和胡麻油。“呃……就是用胡麻油、菜籽油和香油按照我家祖传配方调配出来的。”
“原来是祖传手艺,难怪这么香。”
听说里面还有香油,大伙就觉得这饼那真是良心价格。旁边卖银鱼汤的摊主也因此比往日多卖几碗。食客们图便宜,买了饼再去他那买碗汤,坐下来慢慢吃,好不惬意。得空,银鱼汤摊主提醒陈常君,饼卖便宜了。陈常君只想快点收工,也不指着这个当生计,笑笑道:“谢谢阿伯提醒。价格是爹娘定下的,乡下人实在。”
集市本来就不大,这么一传开,慕名而来的人就越来越多,唯恐错失一次占便宜的机会。陈常君忙着烙饼,陈如夏忙着收钱,小秋就在一旁靠着树睡觉。忙活一阵子后,陈如夏凑近陈常君问:“陈常君,你猜我最喜欢什么声音?”
“那一定是朗朗读书声。”
“现在不是,呵呵……”陈如夏傻笑着,嘴都快裂到眼角:“我最喜欢听铜板叮叮当当的声音。”
的确,这阵子陈常君也一直在欣赏这美妙的声音。卖饼跟卖锁和卖鸭蛋不一样。卖锁和鸭蛋直接找杂货店成交,实在没有卖饼这种自食其力的成就感。“等卖差不多咱就去找大哥换鱼叉,还要请大哥吃饼呢。”
陈如夏提起钱袋子,调皮地在陈常君眼前晃来晃去,陈常君忽然记起郑玉的嘱咐,遂拿出强力磁铁往钱袋子里一丢。不丢不要紧,当啷啷几声,虽然动静不大,却震地陈常君的小心脏直疼。哪个损犊子用铁钱冒充铜钱来买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