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的大白话,陈常君以为理应跌下神坛,最多只不过是个喜欢瞎白话的小郎君,哪知贺夫子沉吟一番后,竟然又发表了一通自己的见解。贺夫子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身后的学生,道:“日日都在论道,这道便在书中,有心人才能身心体会道之妙处。圣人之意,无非是让世人结交益友,今日陈二郎的知行合一,望诸位学生都能记心间。”
大伙齐刷刷地望向陈常君,满眼都是敬意。“卧槽!”
陈常君心中已经开始吐槽,他无非想给自己立一个“尚需要人帮助的”的人设,竟然还能招来“知行合一”的高帽。陈常君一脸不解,尴尬地望向众人,其中许多人都已经羞愧地低下头,洪麓则错过他的目光,别头望向他处。如此地尴尬,让陈常君有种想要从画舫跳下去的冲动。然而,贺夫子对这样的解读似乎还不满意,又缓缓道:“生而知之者上也,陈二郎年岁小,却能从圣人的话里寻到本心,可见就是生而知之的人……”陈常君垂下眸子,实在不想听贺夫子这种莫名其妙的彩虹吹了,他自觉不过是个平凡的穿越者,还是个极为物质的穿越者,真心不配这样的夸赞。然而,贺夫子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陈常君刚说的那段,以及贺夫子刚说的“生而知之者”都出自今天章麟要讲学的《论语.季氏篇》,正好借此给生徒温书,以期待等会在章麟面前有更好的表现。所有人都认真地听贺夫子的讲学,陈常君此时也在用心听,只可惜,许多地方引用的典故他依旧不知出处,幸好有宋邦渊在一旁解释。讲解这一段时,贺夫子特意引用了《周易》期中的几句话,只有很少一部分学生知道出处。贺夫子询问时,有学生虽然能指出出处,对其却不甚了解,贺夫子一边叹气一边频频摇头,不知两年后的贡举加入《周易》后,几人能从容作答。看身旁宋邦渊波澜不惊地模样,陈常君忽然举手:“我来说!”
贺夫子一阵欣喜,忙让示意他开口。陈常君瞧眼旁边的宋邦渊,小声说:“我不会,你来告诉我。”
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中,陈常君将宋邦渊所言一句一句复述,当大家都听入神时,陈常君干脆说听不清宋邦渊所言,导致宋邦渊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大伙儿的注意力都被宋邦渊吸引了去,陈常君乐得在一旁省力,听宋邦渊生动地讲述。不知不觉,这一典故讲完,大伙儿还意犹未尽,贺夫子亦频频点头,等都回过神后,才发觉竟然是宋邦渊从头至尾讲了一遍,陈常君除了举手,好像什么也没表达。贺夫子面色微沉。他没想到陈常君会再出同一策略,更没想到宋邦渊的学识,竟然如此广泛,且讲述地也生动有趣,并非死记硬背,可见其天赋极高。天赋高又如何,根性究竟是下贱的,即便日后能权居高位,最后也定然是个卖国求荣之徒!一群学生还在议论,贺夫子不想有关宋邦渊的话题继续下去,但也不愿意违心地驳斥他,便招呼大家,准备下船登岳阳楼。作为一个九岁孩子,陈常君还没坐够这大船呢,但是时间不等人,他也只好悻悻地跟着离开,只不过可以眼见他不那么开心。宋邦渊安慰陈常君,日后一定带他来过足瘾,陈常君才有了笑意,而其余的生徒们,也纷纷各种安抚,忽然对这个小郎就有了小弟弟般的感情。贺夫子见这一幕无奈地摇摇头,人小鬼大,说的就是这种神童,一方面天赋高,一方面还是个孩子,假以时日长成大人,必然是国之栋梁。大伙说说笑笑来到岳阳楼前。陈常君记忆中的岳阳楼,除了必背的《岳阳楼记》以外,就是岳阳楼曾经几次毁于大火,之后再无休止地进行重建。他记得高中历史老师说过,岳阳楼建在湖畔,但是仿佛五行缺火,时不时就得跟火亲密接触一下。眼前的岳阳楼,没有前世书上画的那么壮观,但跟周围建筑比起来,比喻成帝都的大裤衩,也毫不夸张。虽然上次跟荣昌旬登楼过一次,但并未了解太多,这次再来,有这么多人陪伴讲解,令他对岳阳楼更加向往,也更想从中了解范仲淹当年不得志的心情。岳阳楼始建于东汉建安年间,曾经是军事设施,名为“阅军楼”,后来经过被毁和重建,更名为“岳阳城楼”,直到中唐李白出现,在其上赋诗之后,才正式改名为“岳阳楼”。进入楼中,阳光从窗子缝隙进来,形成丁达尔现象,让屋内明暗交错,给人以肃穆的感觉。一层很宽阔,高大的楠木立柱直通楼顶,四周墙壁上悬挂着各朝诗人和岳阳楼有关的诗词歌赋,有李白的《与夏十二登岳阳楼》,杜甫的《登岳阳楼》《陪裴使君登岳阳楼》,曹邺《登岳阳楼有怀寄座主相公》,贾至《岳阳楼别王员外贬长沙》《岳阳楼重宴别王八员外贬长沙》以及李商隐的两首《岳阳楼》等。细品这些诗词,除李白的那首带着大开大合的仙气,其余地都有些伤怀,一圈看下来,大家也都被这种情绪感染,尽管阳光透过窗子在地上留下印记,众人还是沉浸在伤感之中难以自拔。唯独陈常君不同。不是这一世人的他,很难共情前朝诗人忧国忧民的心思,读完也就读完,情绪并未大起大落的。贺夫子见他还悠然自得,不免有些意外,细想是年纪小,没有那么多烦心事,再一个,贺夫子立刻想起陈常君那日砸门时说过的一句话: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瞬间,贺夫子就如同被人醍醐灌顶般。刚刚他就说陈常君知行合一,看来他是一点没看错。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是陈二郎说过的话,他也当真是如此处世。虽然这些诗词令人伤感,可眼下大好河山少战事,又何苦因为前朝的几首诗而难过呢?虽然陈二郎没有作诗作赋的本事,可他也不以此贬低自己,而是坦荡荡地接受,当真将“不以己悲”诠释到恰到好处。想到这些,贺夫子走到陈常君身旁,轻轻拍了拍他肩头,压抑自己的激动,道:“好儿郎、好儿郎啊!”
陈常君一脸困惑,仔细看了看自己,又看看旁人,除了年纪小些,个子矮些,也没有别的区别啊,贺夫子又脑补了啥牢什古子,又这么激动地夸他?“弟子……弟子……”陈常君本想说“弟子不明老师所讲”,但又怕贺夫子再讲出一番大道理,遂憋了回去,硬生生地来了句:“弟子……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