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哞哞！”
青毛牯发出了挑战的吼叫声。它昂起脑壳，瞪大眼睛，竖着耳朵，晃动犄角，夹紧尾巴，蹄爪刨起一坨坨泥巴，甩到后头。“哞哞！”
芦毛牯发出了应战的声音。这次，它不像前两回径直冲过来，而是一步一步地向前移动蹄爪，逼向对方。战斗打响了！四只犄角抵在一起，不进不退，老是相持着，八只蹄爪深深地钉进泥里。明志又跑过去助威：“触哦嗬！牯牛！”
水欣竹没有动，他没有叫喊，和可东、彩波、荷妹站在一起，看着它们搏斗。突然，青毛牯松开犄角，回头就跑。芦毛牯紧追不放。“哦！芦毛牯打赢了！”
明志喜得连蹦带跳，拍着巴掌叫喊：“我当书记了！”
话未落音，青毛牯猛地掉转身子，伸出犄角迎着穷追不舍的芦毛牯。那一对茶盘似的小圆角，在阳光里放亮，射彩，灵活，自如，不时剜向芦毛牯的颈项，眼睛。芦毛牯摆动它那一双显得宽而散，大且粗的篮盘似的犄角，就像一个有劲而又迟钝的孩子，笨拙地挥动两只手，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进击之力。它仗着自己的一身蛮力气，踮紧后腿，躬出前腿，用犄角挡住青毛牯发起的一次又一次的冲锋。双双犄角抵在一起，左偏，右偏，抬上，按下，发出“嘭嘭嘭”的磕碰声。明志跑到芦毛牯面前骂道：“遭瘟的家伙！白吃草了呀！不晓得狠些扎它的脑壳啊！”
这时，水欣竹也走到青毛牯面前，拍着巴掌，助起威来：“触哦嗬！青毛牯！触哦嗬！像老虎！触哦嗬！抵退它！触哦嗬！打胜鼓！”
明志白了他一眼，伸出双手，推着芦毛牯的屁股，把自己的一身力气全帮上去了。水欣竹哈哈大笑。伙伴们全都笑了。正在空中盘旋观战的八哥，叽叽喳喳地叫了；躲在水里偷看的鱼儿，情不自禁地跳出了水面；吓得躲进草丛里的青蛙，也忍不住鼓噪了几声。它们不约而同地表示出对明志的嘲笑。忽然间，芦毛牯的后腿移动了一下，明志预感到情况不妙，赶忙闪身躲到一边。青毛牯假装闪开犄角，去剜芦毛牯的颈项。芦毛牯慌了，犄角乱晃。乘此空隙，青毛牯猛地将犄角朝前抵去。芦毛牯猝不及防，一下被抵退丈把远，屁股擦到了堤坎上。青毛牯乘胜进攻，左一犄角，右一犄角，就像武士耍刀。芦毛牯哪里招架得赢，两边脸上划出一道道细长的血痕。明志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先前的威风不翼而飞，着急地说：“欣竹！打伤了芦毛牯！归你赔啦！”
两条牯牛打架成真，水欣竹也急了。不管伤了谁，都是集体的损失呀！他小手一挥：“伙伴们！赶快把它俩赶开！”
大家跑上去，“喔叱喔叱”的吆喝，两头牛就像没听见，越打越上劲。水欣竹搬起一坨泥巴，甩在青毛牯脑壳上。伙伴们也搬起泥巴，对着两条牛的屁股，背脊，一阵乱打，还是赶不开架。水欣竹把牛绳抛到青毛牯犄角上，套住，招呼大家一齐用劲拉，牛绳断了，一个个仰天坐地摔在草地上，两条牯牛依然激烈地战斗。水欣竹一跃而起，抓住青毛牯的尾巴往后拖，伙伴们跟上来，一个抱住一个的腰，拖着牛尾巴。可是，青毛牯就像巍巍矗立的金牛山，没有后退半步。水欣竹急得结结巴巴地说：“彩波！荷妹！快去喊队上的人来！”
他曾经听说牯牛打架红了眼，莫想分开架，直到其中一条牯牛被打死，才算结束。眼下，芦毛牯气喘吁吁，口吐白沫，被青毛牯抵在堤坎上，遭受犄角的挑剜。这时，正在田里薅稻的李玉观、李桃花和社员们，听到彩波、荷妹的惊呼声，慌忙跑上田塍，有的扳了一根树枝；有的跑到就近的人家扛起锄头，背起竹竿，像一群飞翔的水鸟，跨过队屋禾场，直奔牯牛打架的湖坪里。李桃花跑不赢男人家，落在后头，她从队屋阶矶上抓一把竹扫帚，提在手里，“呼哧呼哧”地追上去，心里暗暗发问：“天老爷呀！该不会是我那个竹儿闯的祸吧！”
当人们赶到，芦毛牯的颈项已被划破尺把长的一道血口，左眼睛珠儿剜了出来，血淋淋地挂在脸上。青毛牯还在挥动犄角，使劲地剜到芦毛牯身上。李玉观指挥人们，用棍子打，赶不开；用锄头敲击犄角，吓不跑；用竹杠伸进青毛牯的颈项底下抬，还是拆不散。大家急得目瞪口呆，束手无策，一张张脸上急得汗爬水流。此刻，李桃花提着竹扫帚赶来了。水欣竹见了，心里忽地一亮，四年前，他从老放牛员聋子爷爷手中接过青毛牯的时候，聋子爷爷告诉他，给牯牛拉架的最好方法，就是用火烧牛屁股。哎呀！惊慌中，竟把这传家宝给忘了。他迎着妈妈，二话不说，接过竹扫帚，又跑到李玉观身边，连连喊：“舅舅！快些！划根火柴，点燃竹扫帚。”
竹扫帚点燃了，燃烧着，像一支火炬，伸近青毛牯的屁股。青毛牯受了刺激，身子一拱，松开犄角，撒腿就跑。人们看着受伤的芦毛牯，脑壳摇得像货郎鼓，发出粗重的叹息声。心里有话不好说。队长的儿子看护的青毛牯，和支书的儿子看护的芦毛牯打了架，受了伤，他们怎么能随便说呢？！李玉观的严厉眼光，扫视每一个看牛伢儿的脸。不等他发问，水欣竹走到他面前，低着头说：“舅舅！没个书记管，大家喝不进墨水，吵吵嚷嚷的。牯牛打架，全怪我！因为我想当书记。”
李玉观盯着外甥，咬紧牙根说：“我料定又是你捣蛋！”
他全然不懂得水欣竹的“官瘾”为什么那样大。他抬起头，望着社员们，一字一板地说：“大家放心！对这种有损集体财产的行为，我决不会留丝毫情面，要队委会作出严肃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