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了,水欣竹背起书包,只对荷妹说了一声“我在湖田里等你们”,就独自一线风似的往家里跑去。同学们都被他抛在了后头。唯独水牯在对面渠堤上与他并排飞奔。水欣竹问:“水牯你跑这么急,回家有什么事?”
水牯回答:“我不告诉你。”
水欣竹说:“我晓得,你妈妈燉了老鸡婆汤,等着你回去喝。”
水牯反问:“那你呢?你急着回去做什么?”
水欣竹说:“我也不告诉你。”
到了翠竹湾生产队的队屋前头的排水渠堤上,水牯拐弯向西,朝荷花湾跑去。水欣竹继续往北,回到了家里。他踏上阶矶,伸手从窗户底下的竹钉上摘下一只布鞋,拿出鞋尖里的一片钥匙,开了门,挂好书包,蹦到厨房里,揭开锅盖,妈妈给他留在锅里的饭菜还冒着热气,味儿喷香。他准备盛饭,但马上盖好了。他想起了自己急急忙忙奔回来的目的。如果还不快去,湖田被别人抢占了,那就没有钱买书了。他抓起靠在门旮旯里的一把铲锹,顶下搁在碗柜顶部的一张篾豪,倒掉提桶里的水,肩上背着,手里提着,胳肢窝里夹着,锁了屋门,上了碧莲河堤,直奔湖田里。习习南风,撩起他的衣角,灿灿斜阳,照出他的身影。浑身上下像妈妈给他涂了爽身粉似的,舒服凉爽极了。他如同坐在云彩上,向那片湖田飞去。这片湖田,位于翠竹湾东边那条小港里,呈西高东低走势,缓缓伸入港底,条条阡陌,划成大大小小的丘丘块块,每到春天,沅江涨水,碧莲河水位抬高,这片湖田就被水淹。前两年,翠竹湾的人们利用冬闲时间,筑起一条从北伸到南的土埂子,围起了这一片约有十几亩面积的湖田,指望挡住上涨的湖水,在这片湖田里播种收粮。但是,不知什么原因,土埂子不断升高,水位也不断上涨,到了春汛季节,这片湖田仍然被水淹。收粮的指望靠不住,但鱼虾却愿意留下来多住些日子。这大片湖田便成了水欣竹这帮孩子们捉退水鱼的好地方。这几天,水欣竹早早晚晚都要到这里来观察,他发现碧莲河通向沅江的闸门打开了,水位逐渐往下降,淹没在湖水里的土埂子隐约可见。抢占湖田,捉退水鱼的好时机到了。不一会儿,水欣竹已经把那一片足有十几亩面积的湖田收入了眼里。他打算在土埂子北端放上一件衣服,在土埂子南端放上一只提桶,那片湖田就归他所有了。他抢先一步占领,他就是那片湖田的主人。任何人不得侵犯。这是水乡伢儿约定俗成的规矩。任何人不得改变。谁想改变,必将发生武力冲突。他想象着自己在那片湖田里捉鱼虾的情景。真是太美了。这时,他冲下碧莲河堤,来到了围住湖田的土埂子北端。他把携带的捉鱼工具放在土埂子上,马上脱下褂子,光着赤膊,举起提桶,正要趟水到南边去,突然他吃了一惊。那不是水牯吗?正在将捉鱼用的篾豪等工具放在土埂子的南端。这家伙!难怪他放学了就急急忙忙地往回跑啰!原来也是为了抢占这片湖田。对不起!水欣竹先来,没有你水牯的份。他扬起手,朝对面打招呼:“水牯!你这是干什么?”
水牯回答:“占湖田捉鱼嘛!”
水欣竹说:“这片湖田我早就占了。”
水牯说:“我,我比你还占得早咧!”
水欣竹说:“你走开吧!”
水牯说:“你,你走开吧!”
他俩僵持不下。水欣竹心里着急了。跟水牯一起占有湖田吧,捉了鱼就必须一人一半,卖鱼的钱恐怕买不了几本书。要水牯让开吧,看他这架势不会依从。他很快想出了一个可以让水牯离开的主意。他扛起铲锹,趟水向南。水牯朝他挥着手,结结巴巴地说:“你过来,过来干什么?你让,让开呀!”
水欣竹边趟水边说:“你开什么玩笑?我让开?!到底是我先来?还是你先来?”
水牯说:“我先来!”
水欣竹说:“你我赌咒发愿要得啵?慢来的是儿!”
水牯毫不示弱:“是的!儿慢来!”
水欣竹说:“算了!算了!”
他趟水来到土埂子正中的出水口,插下铲锹,对水牯说:“长草短草,一把挽到。谁先来,暂不管。我们重新订个规矩。”
水牯问:“什么规矩?”
水欣竹说:“你回到南边岸上,我回到北边岸上,我俩同时发号令,同时开跑,谁先夺到这把铲锹,这片湖田就归谁掌管捉鱼。你看要得啵?”
水牯没有答话,他一步一步丈量了南边的距离,又一步一步丈量了北边的距离,猛地一挥拳头说:“你说话算数?”
水欣竹说:“我要是说话不算数,当着全队的小伙伴,我在你胯下钻三个圈。”
水牯说:“我要是说话不算数,你可以当众骂我是狗娘养的。”
他俩按照约定,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然后同时举起右手,同时一声喊:“预备!跑!”
霎时间,响声震耳,水花四溅,看不见他俩的身子,只有两团水花,越来越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