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从南天底下轻轻地吹过来,扑进水欣竹家的堂屋里。那一盏盏特制灯连连摇晃,灯光错乱。水欣竹赶紧起身,关拢堂屋门,又立刻回到属于他的位子上坐下读书。这里是翠竹湾生产队的碧莲河少年儿童图书室,左右两侧的板壁上,整整齐齐,匀匀称称地钉着一排排细小的竹钉,每一口竹钉上挂着一本用细麻线穿了书背的书籍,朝着同一方向倾斜。堂屋上首的板壁前,并排横列两个竹制的书架,里头层层叠叠,像摆砖块一样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图书。堂屋中间,分两行摆放着几张四方小木桌,围着桌子摆满了杨柳树制作的靠背小椅凳。今晚,是图书室首次开放。除了翠竹湾的小读者全部到齐外,还邀请了水牯率队的荷花湾的全体小伙伴们一起参加。堂屋里虽然挤得满满的,但是每个人都坐着一把小椅凳,都有一盏灯——一盏不耗煤油,不用灯芯,不花钱买的特殊小灯。自从那天黎明前夕,水欣竹在碧莲河堤上向放牛小组的伙伴们下达命令以后,大家在水沟里,堰塘边,捕捉了好多条蚂蟥,用竹枝子将它们翻穿过来,放在太阳底下晒干。这时插在芦瓜切成的四方小块上,点燃,那一束束淡淡的火焰,与蜡烛的光焰比较起来虽然弱一点,但移动起来却比蜡烛方便多了。小读者们坐在灯下,借着亮光,聚精会神地读书,做笔记。他们有的穿着套鞋,有的套着厚实的卡机布裤子,有的把两条腿伸进水桶里,以防蚊子叮咬。整个堂屋里静悄悄的,听得见汗水摔落地下的声音。李桃花看到此番景象,脸上流露出满意的微笑。她不明白的是,这些上天摘得星,水里捞得月的调皮大王,为什么在一两个月的时间里,突然变得这么知事了呢?她的眼光落在欣竹身上,只见他端端正正的坐着,低了脑壳,眼睛盯在书本上,不时地在一个小本子上写着。这伢儿有希望了。她感到高兴、快慰、自豪。她轻轻悄悄地走到灶屋里,左手搬一摞小花碗,右手提一壶凉茶,蹑手蹑脚地穿过东屋,走进堂屋,一碗一碗地倒上凉茶,放在每个小读者面前的四方木桌上。孩子们向她报以感激地微笑。这时,她看见水欣竹的爸爸水早春出现在东屋门口,他身后跟着三个人,看穿戴、相貌、气质,都像是国家干部。她想这一定是上边来的人,了解推行生产责任制情况的。她正要开口打招呼,其中一个不高不矮,秀秀气气的壮年人连忙向她匀手,示意不要打扰了孩子们的学习。他走到堂屋上首,盯着板壁上的一张红纸,仔细看着上面的内容:碧莲河少年儿童图书室制度一、每天天黑时开放,点完两根蚂蟥灯散场;二、自带蚂蟥灯;三、学习时不准许走动,不准许讲小白话;四、图书原则上不准许外借,看完后放回原来的地方,如有损坏,照价赔偿;五、每人每月交一本读书笔记;六、每逢周六的晚上集体讨论;七、团结友爱,互相帮助;八、一切听从放牛小组书记水欣竹的指挥。1981年6月15日制订“好啊!”
壮年人看完,情不自禁地双手一击。他马上转身面对孩子们,歉意地说:“对不起!打扰了同学们的学习。”
水欣竹觉得这个人好面熟,好像在哪里见到过?呀!他想起来了。他与这位伯伯在县城的那一幅美丽图画前说过话。他就是江可东的爸爸,知识丰富,待人和蔼的县委书记。他想扑上去,但又不敢。他深情地喊了一声:“江伯伯您来啦!”
县委书记也认出了他,抚摸他的头,笑呵呵地说:“你就是翠竹湾看牛伢儿们的书记,过去不爱学习的逃学大王水欣竹同学吧!”
他又指着水牯说:“这位就是与你争当书记,与你抢占湖田的水牯同学吧!”
水牯十分激动,说起话来越加结巴:“我,我是水,水牯。”
水欣竹端起脑壳问道:“江伯伯!可东他好吗?我们都好想他。”
县委书记抚摸水欣竹的脑袋,说:“可东也很想你们。他向你们问好。他放了暑假就会来接水牯上县人民医院就诊。只要经过专家十天半月的治疗,水牯往后说话不但不会结结巴巴,而且流畅自如。”
小读者们都嘻嘻地笑了。“走吧!莫影响了孩子们的学习。”
县委书记示意孩子们坐下继续学习,他领着杨早春等人走向灶屋里。他招呼:“来吧。我们到这边谈谈。”
孩子们继续读书,可他们的心很难恢复到先前那样的宁静,都张大灵敏的耳朵,接收灶屋里传过来的声音:“水队长!对现在的孩子们,我们的确了解得太少了。”
“每个生产队都要建立一个少年儿童图书室。”
“眼光不能老盯着城里学校的升学率,要重视农村少年儿童的教育和成长。”
“……”孩子们相互做了个鬼脸,掩嘴笑了。要不是学习制度的约束,他们早就高兴得又跳又蹦了。灶屋里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堂屋里学习的灯光越来越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