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又被点为庶常，大明亿兆子民，六年间不过十余人有此殊荣，日后不出意外，大有机会入阁为辅臣。你觉得，你能连累到我吗？”
冯保一下子耳根都红起来了，但依然嗫嚅道：“可是黄掌印他……”张居正笑道：“黄掌印当然能为难我，可真到了那一步自然有他的理由，却又与你何干？”
冯保明白过来，讷讷地拭过脸，手指间将帕子胡乱绕着。张居正又温言道：“你怕我因此厌恶你吗？”
冯保不敢出声。张居正道：“你眼中我便是这般不分青红皂白的人？”
冯保脱口道：“先生才不是！”
张居正微笑道：“那你在怕什么？”
冯保被他看着，脸越来越红，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声如蚊蚋：“先生在学生眼中如白圭无瑕，如何能忍被小人构陷……”张居正略愕然，打断他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冯保愣愣地重复了一句：“先生在学生眼中如白圭无瑕……”张居正出生之日，曾祖父梦白龟，故他小名唤为白圭，此事在他家乡江陵知者不为少，但在京师倒还没什么人知道，张居正看冯保神色，似确不知情，应是误打误撞地说了，咳嗽了一声掩饰过去，问道：“你可有表字了？”
冯保一听欢喜，赶紧长揖道：“请先生赐字。”
张居正至案前铺纸，冯保赶紧过去为他研墨。张居正提笔蘸墨，道：“你虽年幼，但性情己定，如今离别在即，宫禁森严，只怕再难相见。为师也没什么可送你的，不如赠你一表字，纪念咱们这一番师生情谊，亦期待将来还能有再见的缘份。”
张居正内心不期然浮现出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夏言家假山上的小亭，在扶疏花木中好奇张望的少年，这些日子以来，多看他交上来的课本，终于是认出来那柄遗扇上的字迹。张居正也明白他为何不愿提及此事，不过一年间，遭遇家世惨变，身份天翻地覆，这少年不愿言及往事，也是理所当然。张居正内心有着淡淡的忧郁，他意识到他大概是有了个天大的误会，那琴音与扇画的主人，或许并不是他曾经以为的那位夏府千金，而是眼前这挣扎着活下来的少年。但即然是感情极好的亲戚，他二人性情喜好，总归是有些接近的吧。张居正并不后悔自己曾经想不惜一切去救夏小姐。他救不了冯保，若是当时真能娶到夏珍，也算拯救了一个有才情却身世畸零之人。那小亭上抚琴之人，隐约与面前的少年重叠起来，他情不自禁地提笔在纸上写下一个“亭”，冯保双眼忽闪，似想问何寓意。真实的想法不能说，张居正便随口扯了一段：“你的形貌才情，当得起‘亭亭玉立’这四字。愿多保重，不教世事毁伤。”
他说着，在“亭”字前面加了一个“永”字。张居正写完，将这幅字托起递给他。冯保接过，双手高举，跪下道：“学生受教。”
冯保与张居正虽只有一月师生之缘，但恍惚中仿佛己过了多年似的，似乎每日里醒来，见到张居正就是他一天中最值得期待的事，如今他离开了，这一个月的快活转瞬即逝。冯保想道：“不知我什么时候才能再与张先生常相见。”
他这样刚入宫的小宦官，自然是没有这个机会的，他若能得了官职，执着牙牌自由出入宫禁，那时才有这样的可能。而正如张居正自己所言，十几二十年之后，他将来多半是要进内阁当辅臣的，待到那时，若是自己真有进司礼监的那一天，那么，兴许还能以司礼监的掌印或者秉笔的身份，再与内阁的大学士们共事了。冯保这一时心潮澎湃，他入宫之时，一心想着报仇，可害死他全家的，五九至尊的皇帝，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就算有朝一日能扳倒仇鸾又如何，能为父亲平反昭雪又如何呢？他的家仇，注定是不可能报的了。想到这一节后，冯保有时候会觉得茫然乏味，苛且偷生的这余生，并没有什么值得他追逐。但现在，他内心滋生了一个目标：“终有一日，我要能常与先生相见，能解他愁苦，能助他功成。”
张居几乎能看出来他此时此际的想法，正摸了摸冯保的头，道：“会有这一日的。”
他想了想又道：“你若学业上还有需解惑之处，可以写信给我。”
冯保欣然道：“真的吗？”
张居正道：“你托人寄去庶常馆便是，我若有暇时，必定回你。”
冯保欢喜极了，叽叽呱呱说了一堆，仿佛这时便能写出扬扬洒洒好长一封信来。张居正笑着止住他道：“这会且罢，你回头慢慢写吧，字也要需练得有些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