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嵩猛一抬头，似欲呵斥，却骤然看到二王，强换了笑容行礼道：“见过两位王爷。”
裕王好奇地看着他道：“严阁老有要求见父皇？”
严嵩支吾两声道：“这个，这个……”严嵩是知道近日宫里在闹腾些什么的，见裕王景王求见皇帝，知道也必有要事，陪笑道：“确有紧要政务。”
裕王其实内心很不想见皇帝，巴不得严嵩有什么事搅和掉，但看起他好像比自己更是硬着头皮的样子。这时紫极殿的小太监过来宣召严嵩与二王入见，裕王再也推脱不得，只好匆匆入内。冯保陪着裕王走近紫极殿，冯保见裕王越走越慢，手足无措，凑近他些，小声道：“一会奴婢不能陪王爷进去了，王爷且记得奴婢说的话，皇上无论如何不忍心加罪两位王爷的。”
裕王连连点头，恋恋不舍地看了他一眼，可算是进了紫极殿中。冯保垂手在殿外候命。二王并严嵩入内，皇帝扫视二王一眼，他方才听了陈洪汇报的调查结果，对景王一肚子气，却没想到二王会联袂而来，他倒想听听裕王是怎么个说法。但严嵩在一旁对他连使眼色，一幅急不可待的模样。他时咳嗽了一声道：“严卿有何急事？”
严嵩看了二王一眼，但似乎再也等不得了，向前一步跪下道：“皇上……臣等死罪……内阁刚接到十万火急的奏报，北古口失守，俺答大军己经……己经攻下了怀柔！”
嘉靖皇帝骤地站起，一阵头目眩晕，殿中人都被这消息震骇。裕王因为一心想着自己该如何措辞，压根儿没听明白严嵩说的是什么，他见皇帝摇晃，不假思索跳上前将皇帝搀住。这时一旁侍立的滕祥张宏等人才纷纷反应过来，赶紧将皇帝扶到榻上坐好，给他拍额抚背。满殿人忙忙碌碌，惊恐万分，只有裕王茫然四顾。他小声问景王：“严阁老方才说了什么？”
景王愣愣地看着他，差点没噎到。好一会儿，嘉靖皇帝缓过来，推开侍从，厉喝道：“仇鸾呢！仇鸾人在何处！”
严嵩深吸了一口气道：“眼下暂且不知。”
嘉靖皇帝闭目凝思片刻喝道：“宣黄锦，陈洪，陆炳，朱希忠来见朕。”
他又森然注目严嵩：“徐阶，李本人呢？”
严嵩拱手道：“李本在东宫探病，徐阶己去五城兵马局，喝令他们先关闭城门，休放奸细入城。”
皇帝道：“俺答……己到京师城下了？”
严嵩犹豫着道：“或许还有一两日路程，但也须防着他们另有奸细入内。”
皇帝疑问道：“你再三说到奸细，奸细是何人？”
严嵩又拿出一封奏章来：“这是今日刚刚收到的湖广巡按胡宗宪的急奏，说在荆州府查获一名白莲教教徒，供诉说有白莲教余孽潜入京中伺机为内应！”
皇帝拿起胡宗宪的奏章看了几眼，气笑了摔在地上，厉喝道：“你们成日里跟朕汇报说四海太平，这就是你们给朕的太平！”
严嵩跪在地上连声道：“臣等死罪！”
皇帝瞥了眼二王，喝道：“你们还在宫里瞎闹腾，想当太子？过几日待鞑靼将你们一并抓了去，只好当个放羊太子罢了。”
裕王和景王也赶紧跪下，景王一个劲地揪裕王衣袖，裕王战战兢兢，努力默念冯保的那番话，终于鼓起勇气道：“启奏父王，儿臣，儿臣原，原有一事瞒着父王，如今不敢不，不报……”他这样结结巴巴将册封诏书一声说了，低着头都不敢看嘉靖皇帝一眼。嘉靖皇帝听着他这样说，便知是给景王圆场来了，他本知裕王性子软糯，有些畏怕与自己说话，这会听他说得都快哭出来了，不知心里承担着多大的压力。但这样听着听着，他难免勾起几分不多的慈父心肠来。景王让人传谣言明摆着是坑害裕王，裕王却还来为了他说谎。难得他这般仁爱孝悌的，但太子若真是不成了，他这样的性子，又如何斗得过这满朝文武？嘉靖皇帝不由想起自己入继大统时，不过与裕王现今仿佛年龄，也不知与群臣斗了多少场，才一点点当真掌控到朝政大权。可就算如此，这大明江山，竟在他手上，又一次走到了被强敌欺凌到天子门前的险境！他不由长吁了一声，三十年来，他的战场是朝堂，他的对手是那些各怀鬼胎的文武大臣，他只要将这些人收拾得服服帖帖便好。边镇上的如狼似虎的虏骑，不过是奏章上的故事摆了。夏言曾铣描述的收复河套，对他并无触动，便是当真收复了河套，他也不可能过去看一眼。而将帅调度，军资粮秣，战前布置，战后争吵，都会扰乱他的清修。万一败了，他还要背负没完没了的骂名。遥远的河套他可以毫不在意，可己摸到京城门口的俺答却像是一个传说中的妖魔鬼怪，突然降临到了他寝宫之外。他至此尚觉得此事毫不真切，似乎盼着一觉醒来，发现只是一场噩梦。冯保在外面，听到了嘉靖皇帝那一声“这就是你们给朕的太平”，不由心头抽抽一跳，遥遥能见到殿内人忙乱成一团，不一会便见张宏奔走而出，喝来一群小监，吩咐他们各自分头去传召大臣，内官们。冯保等张宏忙碌完，上前一步揖道：“敢问这位哥哥，裕王殿下可还安好？”
张宏这会也是心惊肉跳，转头看了眼冯保道：“你不是翊坤宫的人？怎的跟了裕王？”
冯保心想张宏也没见过自己几次，没料到还记得，赶紧道：“宁安公主命小人服侍裕王过来。”
张宏匆匆扔下一句：“出了大事，不过与王爷没什么关系，你等着吧。”
冯保稍稍定心。不一会，便见黄锦与陈洪几乎是同时进了门。陈洪到底年轻，腿脚灵便，硬是挤到了黄锦前面。陈洪看到冯保在殿前，稍讶异，却连一步也没停，径直冲进了殿中。就听得陈洪高声疾呼道：“皇上！那俺答狼子野心，犯我疆土之心不死，万幸此前没答应与互市，否则他们得了中原盐铁，岂不是如虎添翼！”
皇帝喝道：“正是！那仇鸾，那仇鸾倡议互市，必定不安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