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恰在围城之际回到翰林院，很是轰动，所有人围了上来嘘寒问暖，因他新婚，大家又不免围着他说笑一番。张居正苦笑道：“承各位不远千里送了贺礼，本该在京中办宴答谢，只是如今这形势……”李春芳是老成持重的人，给他解围道：“你早些回来了也好，我们这一期庶吉士年底散馆，大家的结业文章己交了不少，你也该加紧写了！”
张居正方知他离去这几个月，李春芳和殷士儋等几个己经交了结业文章……殷士儋便是为此事去的文渊阁，没料到撞上一出好戏。这几日朝里宫外大事不绝，严嵩也顾不得这群庶吉士，给他们放了假。大家心事重重，又闲极无聊，国丧禁了宴舞……便是不禁，也没人有兴致听着城外喊杀声看歌舞，只有困在庶常馆里议论朝局来消遣一二，近来他们骂得最凶的，便是赵贞吉被问罪贬职一事。深知内情的张居正却是兴致寥寥，他甚至提不起劲来跟他们细说这件事的前后缘由，只以写文章为由躲在自己房里。王世贞大概是听到些消息，来探张居正口风，张居正却找了个话题随意岔开了：“我从武昌走得匆忙，王安尚在荆州没陪着来。我便在路上另收了个家人，他不方便随我在庶常馆住。你可有熟悉的中人，帮我租一处房子，待王氏来京，也好有个落脚处。”
“你如今有了家眷，是应该正经置办个家业了。再说你们年底结业，庶常馆也住不了多久。”
王世贞突然想起一事道，“我家隔壁有一户行商，近日正要离京想将宅院售出，如今这局势，他们急于脱手，只开价五百两银子，极是合算，你不如索性买下来好了。”
张居正听了有些犹豫，王世贞察颜观色道：“钱的事不用担心，我先给你垫上！”
张居正自然不肯，便是年后当了编修，到手俸禄也不过一年七石，王氏若是带着儿子上京来，以后家里家外开销更是少不了，这钱借下来，还不知什么时候能还上。王世贞劝说他好一会无果，翻了个白眼道：“我这就去把那处宅子买了，每月一个铜板租给你好了。”
张居正无奈算了下账，他成亲时倒还收了不少地方乡绅们的贺礼，粗粗算下来也有一两千，原想着在老家多买几顷地，翻修下宅子，这会只能琢磨着教王安带上京来买宅子了。王世贞性子急，当即抓了张居正去看宅院，那处宅院在崇文门内，颇多六七品京官在此居住，去翰林院和六部都十分方便。一看果如王世贞所言，大小格局都很好，原主急于离京，说好了家什物件全都相送，无需再行置办。当即写下契书，画押签字，又送了房契去官府备案。张居正便捎了消息给游七，让他和苏福搬过来。王世贞见游七抱着个婴儿进来，不免诧异，盯着张居正看了好几眼，张居正无奈解释了这叔侄二人的来历。王世贞叹道：“家父也领军勤王而来，没奈何朝廷令家父听从仇鸾调遣，仇鸾勒令勤王之军不得出战，家父气得快要怄出血来！仇鸾畏敌怯战倒也罢了，俺答撤走之时却又被打了个灰头土脸，还杀良冒功！幸好这回锦衣卫倒是起了点作用，查访到他的劣迹！”
苏福一旁听王世贞这般说，嘴角情不自禁地牵出一丝嘲讽笑意。王世贞瞥见问道：“苏老翁可有高见？”
苏福行了个礼道：“不敢，草民只是觉得王大人素来看轻了锦衣卫。”
王世贞咀嚼着这句话，慢慢回过味来，看向张居正道：“我听说是你救了赵司业回来的？内中是否有些隐情？”
朝廷先贬斥赵贞吉，看起来对仇鸾寄以厚望，却在俺答退军后又寻个罪名使将仇鸾革职责押回京来。这手段翻覆太快，看得人目不暇接，不免启人疑窦。张居正先前就不愿多聊此事，方扯出置宅这桩事来，如今这话题却又绕了回来。张居正无可奈何道：“坐下说吧。”
张居正请王世贞进屋里，将事情因由细细说来，方道：“锦衣卫此前对仇鸾劣迹岂能不知？只是陆炳一意违护而己，如今只是把仇鸾斩了给皇上消气罢了。”
王世贞愤愤不平：“仇鸾劣势，数年前曾铣早己弹劾过！若非陆炳黄锦他们，仇鸾早就被革职问罪了，如何能将宣大形势闹到眼下地步！如今仇鸾下狱，若是三司会审，我定要审问出他与陆炳、黄锦等人交往情形！不能教他们轻易脱身！”
张居正郁郁道：“黄锦陆炳皆是皇上近臣，他们行事不过投合皇上心意罢了，当时放仇鸾出来的人是皇上，如今要杀他的也是皇上。”
王世贞听到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张了张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以他的家世阅历，领会此节不比张居正晚，但便是父子之间说起来，也都隐而不发。种种朝政弊端，大家颇有默契一起骂奸臣权宦们十分顺口。但对于提拔重用他们的那位天子，却从不涉及。苏福听到“三司会审”一事，却上了心，问道：“敢问王大人，草民近年一直查访白莲教罪状，其中有一人，似与仇鸾颇有联系。王大人若能见到仇鸾罪状案卷，尤其是他纵容走私的那些来往账薄，请留意丹阳邵氏。”
因张居正介绍过苏福是救过他夫妻的恩人，王世贞待他也十分客气，道：“这丹阳邵氏是何来历？还请苏翁细说。”
苏福解开一个包裹，取出些账薄信件来，这是他历年追踪邵芳生意千方百计弄到的一些证据。内中颇有与仇鸾族亲开设的店铺的生意往来。苏福指点道：“这几桩大宗盐铁交易，都是与仇鸾族中店铺合伙，最终应该贩运去了俺答那里，负责押送的都是白莲教中人。只可惜白莲教越境贩运的细节，都在仇鸾那里，只草民手上这些，还难以指证邵芳入罪。”
王世贞翻看账薄，不由双眼放光。他在大理寺数年，于查案侦讯上头己颇有心得，苏福给出的这些证据，用来指证邵芳似还欠些火候，但如果能与查抄仇鸾家中的店铺账目对得上，那仇鸾勾结白莲教走私的证据便是板上钉钉了。若是细审起来，未必不能让仇鸾吐露他贿赂京中皇帝亲信之事。王世贞不由摩拳擦掌，等着大展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