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略急道：“严世蕃还真来信讨你，胡巡按这时忙着，让我来通知你一声，送你去外面暂避一时！”
芙清垂眸问道：“如今正是嘉兴战事急切之时，严公子竟还有这等雅兴么？”
张居正长叹一声：“正是战事急切时，他才好要挟。”
战眼瞅着要打完了，打完以后，赵文华和胡宗宪是势必要和张经争功的，他们前面各种铺垫之下，对张经不满的奏章在皇帝那里堆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一仗打完后，张经若是往上报功，就有无数可以扯皮的事了。譬如斩首之功是真是假？哪一支队伍功劳更大？张经战略布署有无失误？赵文华身为钦差，是否有总揽全局之功？这些身在宫中的皇帝，只能通过奏章和身边司礼监太监，内阁辅臣们的意见来作裁决。其实胡宗宪给芙清说情的信送去京里也有几个月了，严世蕃并没有什么回应，胡宗宪只当此事他默许了，没料到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他讨要芙清的信和其他一些要紧事的信件一同到来。胡宗宪一片忙乱中看到这个，也不由有些气不顺。张居正内心咯噔一声，十分犹豫地看了一眼胡宗宪。张居正委实不确定胡宗宪会怎么做，毕竟芙清只是一个伶人，而他近来亲自经手和过眼的，胡宗宪给严世蕃送的功劳银钱珠宝美人，都己是数不值数。就算芙清是胡宗宪极爱之人，但与胡宗宪如今谋划的这一番局面相比，似乎也极为微渺了。胡宗宪仰头喝了一大盏凉茶，定了定神，便转头对张居正道：“你去跟芙清说一声，然后找两个人把他送出去暂避一下，回头等仗打完了再说。”
张居正道：“你打算怎么跟严公子回话？”
胡宗宪道：“倭乱江浙之人死了无数，多死一个伶人岂不是理所当然？”
张居正提醒他道：“尚公公这会还在后院听芙清唱曲呢。”
胡宗宪道：“所以才要现在赶紧把人送出去啊，等仗打完了，再这么扯不是晚了吗？”
张居正一时无语，胡宗宪烦躁地挥挥袖子道：“什么理由跟尚梦说你自己想吧，快去快回，一堆事呢！”
张居正便只好一面匆匆往这边赶，一面绞尽脑汁想了个理由出来。“就说你那个师兄万松烟如今受了伤，大人让你过去他园子里照顾下如何？”
张居正问他。芙清悠悠地叹了口气，小声道：“当年是我一时不慎惹到的事，没想到过了这么些年，依然要让公子和胡大人为难。其实……若是将小人送回京去，想来事过境迁，严公子当年的怒意只怕消了大半，只要将他奉承好了，也不会对小人如何。眼下连累了胡大人的正事，却是小人的罪过了。”
张居正摇头道：“你要是愿意奉承他，当年也就不用逃出京了，胡大人讨你出来时，可是跟我承诺过要保你平安的，他要是不守信诺，便是你愿意，我也不会轻易同意。”
芙清眼波流盼：“若是胡大人要送我回京，公子会怎样？”
张居正语塞，思忖了下道：“他……他如今有无数事的把柄在我手上，总不能和我翻脸。”
芙清却又自失一笑道：“然而公子帮胡大人做事，并不为私谊，为的是治理倭乱的大局，若是闹僵了，此前一番苦心岂不白费？我一个伶人，可没想过自己能惹出这等祸事来。”
一时风起，绿绛拂肩，雪絮掠睫，张居正看着他，脑子里不由闪过“倾国倾城”这四个字来，他摇了摇头，定神道：“别想了，反正胡巡按己经发了话，我去跟尚公公说一声便是。”
张居正转过头来往亭子里走，还没进去，只见亭檐暗处，冯保站起身来，似笑非笑地行了一礼，张居正不由脑子里一嗡，竟似做错了什么大事一般，有些手足无措。张居正一步步走近，冯保的面孔身形渐渐清晰，他好容易平静下来，跟尚梦冯保见礼，并将胡宗宪送走芙清一事说了。这时他就觉得冯保瞅他的眼色很奇怪，他努力忍住问冯保的冲动，向尚梦道：“公公是知道万松烟此人与汪直关系的，胡大人如今还需要汪直那边的消息，又不便派人上门，正好芙清和万松烟本有师门之谊，故此让他上门去探病。”
尚梦甚是遗憾道：“这些日子你们都忙于公事，空着我一个好生无聊，难得还有芙清能陪。”
张居正歉然道：“事出突然，还请公公见谅。”
尚梦问道：“大概要几日得回？”
张居正道：“这……要看万东主的伤情了，或许四五日，或许十来日。”
尚梦依然极不惬意，但毕竟人是胡宗宪的，所为又是正事，也只好怏怏地答应了。这时便听冯保清亮亮地道：“说来也巧了，我还另有事还要找太岳呢，我这里己经叨扰过尚公公了，不妨一块儿出去顺道说了吧。”
张居正心中打鼓，点头道：“甚好。”
这时芙清过来跟尚梦行礼告辞，又引了两名他近来调教过的伶人陪尚梦继续听曲说话，便随张居正一道出来。冯保瞥了他一眼道：“我要说的事与芙清也有些干系。”
张居正挥了挥手，将婢仆们赶得远了些，看了看冯保，又瞥了眼芙清欲言又止。他倒是想说他来寻芙清是胡宗宪差遣，但又显得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冯保却只是正色对芙清道：“兴许这会你那万师兄还真是受了伤呢。”
芙清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冯保将此前的事略叙一番，又对张居正道：“我今日过巡按衙门来是两桩事，一是为了调用锦衣卫的事来跟尚公公说一声；二是来跟胡巡按说，让戚将军能配合万松烟演好这出戏。回头斩首大友宗晴的功劳，两家平分。”
张居正听见他们就这样把戚继光算计了进去，恼道：“万一出了差池，元敬就这样平白蒙上污名？”
冯保摊了摊手道：“这不是我计划的。”
张居正道：“若不是你那位万大哥深知你必然会为他奔走相援，岂能行此险事！”
冯保翻了个白眼道：“反正事己至此，不救他的风险，你我都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