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将小皇孙郑重抱在怀里的时候,内心又是何等的温软。只是这一切,全都只能在梦里回忆了。冯保辞出后,皇帝盯着案上那本遗折,那些恳切的辞藻在他眼中一会变成许多墨鲤游来游去,又仿佛骤雨将至之际天上的倏忽骤散的浓云,总是不能形成有意义的句子。张诚端了他猪油红豆汤圆过来,小声道:“皇上不想看就先放下吧,汤水堪堪煮好,一会可就凉了。”
皇帝似乎松了口气,将奏折合起,随手扔在一大堆司礼监已然朱批过,只是来交皇帝过目的奏章中。张诚瞥了一眼道:“冯掌印也是,这折子本该先批红了再呈上来的,他直接拿进宫里来做什么呢?”
他边说拿汤勺舀了汤圆,细细吹了,喂到皇帝口中。皇帝惬意地往后一仰,由他伺候,吃完后,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张诚轻笑,拿帕子给他拭着道:“皇上若是还想吃,锅里还煮得有。”
皇帝摇头道:“罢了,若是大伴在的话,又会说夜里吃多了积食伤牙。”
张诚道:“冯掌印一回宫里来,皇上便又不自在了?”
这话一说,皇帝骤然睁眼,微露恼意,但旋而又似是默认下来。他再次拾起张居正的遗折,喃喃道:“张先生荐潘晟继任首辅。”
张诚叹气道:“这可有些不合规矩,潘尚书倒是德高望重,但他并不在内阁之中,按惯例怎么也得是次辅张四维吧。”
皇帝忿忿道:“张先生做事,几时想过要按规矩来的?”
张诚轻笑:“冯掌印劝皇上的时候,总是这个规矩,那个规矩的,却不知他有没有劝过张相公。”
皇帝不作声,继续看下去,张居正切言各项改革不得偏废,必然要贯彻下去,也自愧过去许多事上操之急切,以至于怨谤满身。最后写到,“臣为革新计,不得不越权行事,亦有苦衷,不敢自隐,吾皇亲政,当游刃有余,缓急持中,则何愁天下不平?”
皇帝道:“大概他便是劝过,张相公也不会听的吧。”
张诚似乎自言自语道:“从前奴婢总是好奇,在冯掌印心里,是更爱皇上一些,还是更重张相公一些。直到今日奴婢可算看明白了。”
皇帝微恼地注目于他,他却丝毫不愧,依旧笑得如春风拂面。“若他不上这本遗折,皇上与张相公师生间方有善始善终的机会,这是皇上的大愿;而这封遗折一上,便只是为张相公的毕生之愿,作奋死之击,同时拼上自己在皇上心里几十年的情份。孰轻孰重,岂不是再明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