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急道:“苏老丈的伤情如何?”
“我私下请郭院使来看过一回,照他的说法,若是今晚没有发热,这条命便能保住吧。”
冯保凝视了苏福一会,转头跟张居正道:“你去跟成国公说一声,看诏狱里头还有没有位置,有的话就派几个人来把他送进去。”
张居正一愣,徐爵解释道:“截杀苏老丈的那伙人身手高明,我虽然救了苏老丈出来,但他们紧追在后,一时不知哪里比较安全,才暂且带到这里来的。诏狱重兵把守,倒是再安全不过。”
徐爵神情凝重,显然确实认定那伙人可以在京城内出手杀人。张居正心头火起,问道:“那是什么人?竟然如此肆无忌惮?”
徐爵道:“是隆昌会的大东家邵芳。”
张居正这便知道为什么锦衣卫也不便于明面上保护苏福,如果陈洪下令索取苏福,朱希忠也很难拒绝。冯保眉尖一皱道:“邵芳?是丹阳人?”
徐爵点了点头道:“冯公公认识邵芳?”
冯保恍然,叹气道:“没料到福叔这么些年来,始终为我的事耿耿于怀。”
隆庆皇帝即位后,嘉靖皇帝在朝时制造的许多冤案多有平反,当然也包括了夏言一案,以及夏言案中被牵涉的诸多官员,苏家冯家的案子都在其中。冯保在给冯禹平反的同时,也关注过苏家的案子,苏家当年有流配到外地的后人回来递诉状,冯保自然帮了些忙,给他们讨回了家产宅地。他还特意以其他身份见过苏家的后人,打听过有没有苏福的消息,苏家后人并不知情,冯保也就将这点念头打消了。严世蕃死后,冯保心中对自己身世的悲苦也大都消亡,他从不曾将邵芳当作仇人,甚至不曾刻意地寻访过他,没料到苏福还在为这件往事浴血奋战。“其实……”张居正尴尬地起身行礼道,“苏老丈去漠北,是受我所托,并非只为邵芳。”
张居正将此前苏福与他结识的由来说了一遍,又道:“平定漠北,少不了要根除白莲教的影响,苏老丈慨然应诺,一去十载,未能与永亭相见,委实是我的不是。”
冯保道:“那你想好了要如何酬答他这十年辛苦吗?”
张居正目光又在苏福脸上稍作盘桓道:“若是能促成和议,对苏老丈而言,便是最好的报答了。”
“和议。”
冯保低声重复了一遍,“你可想好了?如果俺答要求开贡市呢?仇鸾颈血未干呢!”
张居正道:“若俺答在边镇随意出入,杀掠不绝,贡市无异于资敌,若是俺答无法靠劫掠获得汉地物资,贡市便是怀柔宣慰的良策。能不能成,端的看宣大与蓟门顶不顶得住了。”
冯保道:“你觉得高拱会怎么想?”
张居正正想说什么,徐爵突然插言道:“邵芳他……可能如今投在高阁老门下。”
张居正和冯保异口同声道:“什么?”
徐爵道:“我是在昌平救到苏老丈的,原本想带他先去县衙里暂避一时为他治伤,苏老丈极力反对我去县衙,要求直接回京。我还在犹豫,便见到邵芳进了县衙,县太爷侍若上宾。我打听到的消息,邵芳说苏老丈偷了高阁老家中的姬妾,现在受高阁老所托要追缉他。”
如果当真涉及高拱的妻妾,高拱不愿天下皆知,委派民间高手寻访倒也不是不可能。幸好徐爵还犹豫了一下,才没有在县衙被邵芳堵个正着。冯保冷笑道:“好个高新郑,张太岳学士当日将他请回来时,可曾想到这个形势?”
张居正一时顾不得冯保嘲讽,额头情不自禁地沁出汗来:“我觉得……我觉得高新郑应该不知情。”
“你觉得有什么用?别忘了他那篇旧奏章是怎么到你桌上去的!”
冯保对这件事依然耿耿于怀,“你好自为之吧!”
张居正喃喃自语道:“国家负担不起两线开战,如今只能赌一赌国运了。”
张居正与朱希忠商议了一番,朱希忠点头将苏福暂且收到诏狱里面保护。锦衣卫经常关押些前途未卜的高官贵戚,有专门给他们住的宽敞舒适的监房,亦有专治外伤的大夫待命。安顿好苏福,张居正突然想起一事,又道:“宣大那边,王崇古已经严加戒备了,能否劳烦成国公给蓟镇辽东各去一急函,便说有密谍上报鞑靼将有异动?”
朱希忠拍额道:“难为张阁部提起,我一时差点忘了!”
一般来说像宣大和蓟门这种唇亡齿寒的边镇,督抚之间或是卫所之间都会频繁地互通战情,倒也轮不着京城里急急忙忙转达消息,所以朱希忠方才也没想起来。但两镇为了争功刚刚大吵过一架,虽然事情勉强消停下来,但难免心上有隔阂,这时提醒一下谭纶就十分重要了。徐爵道:“戚将军治军极严,巡防侦探,并无一日松懈,张先生和国公爷不用担心。”
张居正摇头道:“万一有心人做梗呢?”
徐爵突然想到昌平的县太爷,一时不确定起来。朱希忠打发徐爵去照顾苏福,自己与张居正另寻了静室道:“最迟不过后日一早,王崇古的奏章必会递来,张阁部作何打算?”
张居正却答非所问道:“有没有办法诱捕邵芳?”
朱希忠皱眉道:“捕拿他虽然有些麻烦,也不是不行,可是若无确凿定罪的把握,回头放他出来,不也是厂公一句话的事?”
张居正道:“若是他身边的得力弟子呢?”
朱希忠道:“隆昌会的紧要人物,我一直都派得有人监视着,如果要捉一两个倒也不难,只是张阁部捉来做何用处?”
张居正道:“他手下之人,必定会有破坏和议的举措,你探到,却也不必捉拿,私下告诉我,我自有用处。”
次日傍晚,王崇古的奏章比朱希忠预想的还早,十万加急地送到了内阁。高拱一边看一边自言自语道:“这可是桩稀罕事,回头让谭纶编排一出爷孙争婚的大戏来听岂不美哉。”
张居正咳嗽道:“不知道俺答现在有没有攻城,战况如何,着实令人心焦。”
高拱不以为意道:“八月间他刚吃了败仗,这件事又起得伧促,哪能又聚集得人马攻打边城。”
张居正道:“此人你想如何处置?”
高拱愕然道:“俺答历次入侵,此人也犯过累累罪行,如今即送上门来,斩了便是,何需费心?”
张居正心头咯噔一声,他忽然觉得高拱对此事也并不吃惊,应该已经听到过消息,心中有了定见。高拱极是刚愎,一但心有成见,想再劝他改变主意可就是极为难了。张居正拎起王崇古的奏章道:“我看王崇古的意思,是想借此议和。”
高拱奇道:“叔大觉得此人奇货可居?我看他本是昏耽无能之辈,又与俺答反目成仇,俺答也不会为了讨他回去便议和吧?”
张居正心头一动,这必定也是有人游说高拱的说法,他故作不甚经心道:“谁知道呢,不如等等看,如果俺答有讨人的书函递进来,观其言行,再决定不迟。”
高拱自然也听得出张居正的倾向,颇玩味地看了他几眼道:“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