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保皱了皱眉，忍住不向屏风后看去，继续盯着王大臣，嗤笑道：“你这死到临头了，倒是想拉垫背的，先前诬指戚帅，这会又扯上了高老先生，你以为你嘴里吐出来的都是象牙不成？忒想得美了。”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先前只说了我身在京营，几曾诬指过戚大帅指使我来着？何况……”王大臣对着苏福阴森森地笑了一笑道，“这位蝠侠，在白莲教中潜伏非止一日，自然知道我师傅背后是谁……隆庆朝，若不是有这位老先生投桃报李，我师傅如何能在隆昌会走私被查封后，还公然在大明疆域内自由来去？他如今一朝失势，如何甘心？若不换个皇帝，又怎能卷土重来？他庇护我师傅多年，这时可不是到了我师傅报效的时候了？”
这句话说到了苏福的心坎上，他瞬间便信了七八分，骤地掉转头看向冯保。冯保冷笑道：“你们这些草莽中人，哪在朝堂宰辅们眼中？这些胡言乱语，不过揣测罢了，真正可笑。”
“揣测？”
王大臣冷哼道，“你忙活了这许多天，莫非还没找出是谁把我带进宫里来的？在他们那里，自有高拱当初包庇我师傅的证据在！”
朱希忠环顾左右，有些焦虑，又看了看冯保。冯保却继续问道：“你即心存死志，入宫行刺，便是被揭破身份，也可以坚称只是你自己一人所为，如此迫不及待地将这许多人招了出来，却是为何？”
王大臣怒道：“你们这些没卵子的阉货，个个嘴上说的跟抹了油似的，要与我共举大事，结果诓骗了我进宫来，自己搂着那母大虫的小儿子争功劳！我便是所图不遂，也决计不能便宜了他！”
他嘴上不干不净骂了一气，朱希忠听着大怒，喝令左右道：“还干着什么？掌嘴！”
锦衣卫们遂一拥而上，掐了他咽喉，连扇了数计耳光，教他满嘴血沫，再也说不出话来。王大臣似乎在谋算苏福的那一咬上用尽了余力，这时只是怒瞪了双眼，任人殴辱。朱希忠凑近冯保道：“永亭，此人心智失常，这时说的疯话怕是不足以为凭，今天暂且退堂，如何？”
冯保心知他这一时乱了分寸，急欲将张居正请出来商量，不想继续审下去。冯保原本瞒着张居正，便是防着这一刻，但张居正误打误撞上来，他也不能翻脸撵他出去，这时只好板着脸点了点头。锦衣卫们押着王大臣一下去，张居正就急不可待地推开屏风走了出来：“永亭……”他瞥了眼朱希忠等人，又走近小声道，“永亭，可否私下小议？”
冯保道：“福叔与此案瓜葛极深，成国公也不是外人，若有话说，就在此间直接说吧。”
朱希忠一脸尴尬，告退的话都到了嘴边，愣是被冯保堵住了，苏福却是刚刚觉悟到冯保此前不让张居正跟来的用意，也是为难。但是冯保即然不许他们走，他们也只好继续坐在原地，瞪着独自站在堂下的张居正，倒仿佛是三个人一起审他似的。好一会，徐爵才反应过来，去屏风后将张居正踢翻的那把椅子拎出来，在冯保身边安放了，请张居正落座。张居正理了理思绪道：“方才永亭也说过了，此人用心恶毒，只怕所谋还不是行刺皇上，更是搅乱朝政！所以先试图牵扯元敬，然后又攀上高肃卿……”冯保摇了摇头：“他和戚帅之间并无什么亲密关系，不过是伪冒身份在京营里呆了几年罢了，然而邵芳为高拱奔走效力，确实非止一日，这是你我都知道的。”
张居正连声道：“这太荒唐了，高肃卿的为人……”“高肃卿的为人，你我都再清楚不过，”冯保打断他的话，“睚眦必报，狂妄自大。先帝念旧情敬着他，他便将朝政权柄视作自家之物，几曾容他人染指？如今太后一道圣旨，将他逐出京外，他岂能不怨？”
冯保越说越是声色俱厉，张居正想着从前冯保受高拱的磋磨，一时竟也不忍驳斥他。好一会之后，还是朱希忠小声道：“高新郑虽然性情刚愎易怒，但毕竟也是读圣贤书的一代大儒，这……忠君之道，还是存在心中的，如此荒唐事，怕是做不出来。”
冯保注目徐爵道：“徐爵此前得过线报，高拱回乡途中，与邵芳有过私会。”
“怎么可能？”
朱希忠愕然，“送高拱返乡的都是我极信得过的心腹，他们并无回报。”
徐爵躬了躬身道：“奏禀都督，邵芳江湖伎俩厉害，用迷药迷翻了兄弟们，方潜进去与高拱见面。兄弟们醒来，虽察觉有异，但见人犯并未潜逃，又畏惧都督法令，未敢报上。”
冯保冷笑道：“朝中上下文武，都仗着一手报喜不报忧混日子，怪不得张阁部要行吏治新政，刹一刹这歪风邪气呢。”
朱希忠想到自己的人瞒报了如此紧要的事，纵容着这次行刺大案发生，一时不由气沮了三分，也不好再给高拱分辩了。这时张居正倒是又想到一桩事，“那王大臣声称是为了报复同谋太监——张诚，”他索性也不再遮遮掩掩，直说了张诚的名字出来，“才将幕后主使一并供出，但他若有此意，原可一开始就供出来，为什么要拖到如今身份揭穿了才说？分明另有所谋！”
王大臣的图谋，冯保是心知肚明。其实只要知道王大臣是白莲教中人，他最终的复仇目标是谁，便昭然若揭。可是高拱将这样的把柄递送上门来，冯保又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冬烘先生，为什么要推拒？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这时苏福却又皱紧了眉道，自顾自喃喃道：“他长得有几分像那人……”冯保不想回张居正那句话，转头问苏福道：“福叔在说什么？他长得像谁？”
苏福叹道：“老了，记性不好了，这人我当初就觉得他与白莲教另有一番瓜葛，这会近处仔细瞧了，便觉得他像一个人，只是一时却想不起来。”
冯保道：“不急，人都抓来了，您老住在京里，三五不时地过来瞧瞧，总归有一日能想出来的。”
冯保又向朱希忠道：“先前口供可有录吧？着他押个手印，便奏请太后缉取高拱上京讯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