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的那一天,桥本奈奈未还在学校上课。 她还记得很清楚,是当时的数学老师长野,紧急赶来了当时她所在的教室,然后将她叫到了教室外的走廊。 长野老师是个年约五十左右的女性,鼻梁上时常挂着一副厚重的眼睛,身上穿着的衣服总是以深色居多,看起来平平无奇。平时不仅待人和和气气的,从来都没见她和谁急过,就连说话声音稍微大点的情况都很少见到,但这一次却罕见的面色焦急。 桥本奈奈未当时只以为自己是在不知道的情况下,犯了什么大错,内心有些忐忑。在全班同学在意的异样目光下一言不发离开了教室,将门关上后转过身来,却见到对方神色严肃道:“桥本同学,有件重要的事情需要通知你一下,还请你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事?”
当时的桥本奈奈未心目中最严重的事情,也不过是期末考试的时候成绩一落千丈,让父母感到失望这种级别,根本意料不到接下来的对话。 “你父亲出了意外,现在在医院进行抢救,很有可能要挺不过去了——” “......” “你的母亲打电话给学校,让我现在带你去医院——” “......” “赶快走吧,时间快要来不及了。”
“......” 桥本奈奈未不知道接下来那段时间里,她究竟是怎么跟着长野老师一路走出学校,坐上计程车赶到医院的。等到她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恢复意识时,人已经在医院楼下了。 仰头一看,天色灰蒙蒙的,乌云像铅一样厚重,好像要下雪了。但她却出乎意料的并没有感到有多么寒冷,不知是因为身上的衣服穿的够厚,还是因为潜意识里心急如焚,早就已经不在意这些了。 负责值班的护士把她们带到了手术室外的走廊,桥本太太与弟弟桥本健太早已在这里等候多时。前者早就哭得眼皮红肿,面色憔悴,一副天塌下来了的神色,连发现她来了也都只是望了一眼而已,随后便又陷入了那副失魂落魄的状态。 后者年纪还小,此时还不大能体会到事情的严重性,虽然难过,但更多是觉得有些茫然,不过受到气氛的感染,也还是不自觉地哭了起来,在一旁抽泣着。 相比之下,桥本奈奈未反而是三人中看起来最成熟冷静的一个。 护士对此给了她一个赞扬与叹息的眼神,随后给了他们一人一杯水,安慰他们稍安勿躁。至于长野老师,在送人过来之后,由于之后在学校还有课程要忙,嘱咐宽慰了她与桥本太太几句之后便再次急匆匆离去了。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时至今日,桥本奈奈未已经记不清当时究竟等了有多久,只记得走廊外来来往往有很多人,墙壁上时钟却走得很慢,每一分每一秒的停顿都间隔很久,久到她的心跳几乎都要与之齐平,缓慢的喘不过气来。 手术室外走廊上的座位,仿佛带着某人令人坐立不安的魔力一般,始终难以镇静的坐在上面,死寂的空气中弥漫着凝重的氛围,压抑的低气压连水杯里的水都仿佛要结成了冰。 一直到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紧闭的门才终于打开。 所有人瞬间便如同被蜂蜜所吸引的蚂蚁一样围拢了过去,一个看起来像是主治医生模样的中年人走了出来,面色疲倦,额头上细密的汗水都还没来得及擦,便深吸了一口气,躬身沉声道。 “非常抱歉——” 这一句话仿佛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心情悲痛的桥本太太脑袋一歪便昏死过去了,幸好旁边的护士及时扶住,才没有摔倒。 年纪还小的弟弟被这一幕吓到了,也随之嚎啕大哭了起来,整个走廊乱作一团。担架与医护人员你来我往,一边安抚着哭泣的桥本弟弟,一边又扶着昏倒过去的桥本太太上了担架,随后急匆匆的赶往了救护室。 唯有冷静站在原地的桥本奈奈未,在这混乱的时刻有机会向着手术室内惊鸿一瞥,看见了躺在手术台上那个已经被白布盖起来的身影,看见了那白布之下隐约显现半张面孔—— 面容熟悉,脸色苍白但极为平静,平静到甚至令人感到一丝祥和。 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不知为何,桥本奈奈未当时脑海中忽然间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紧接着终于控制不住悲伤,眼泪从眼眶止不住涌出,模糊了视线与理智,无助的蹲在地上哭泣。 ...... ...... 那天过去之后没多久,便是桥本父亲的葬礼。 桥本奈奈未抽空去学校请了几天的假期,其实哪怕她不去学校申请,知情的长野老师也早就已经帮她准备好了这几天的空闲,因此只是跑了个过程而已。 葬礼布置得并不宽裕,甚至有些简陋,来的人也不多,大部分都是一些亲戚朋友,与桥本父亲生前的朋友同事。 当然也有桥本奈奈未自己的朋友与同学,还有篮球队里的队员,他们大多都是站得远远的鞠上一躬,看见女孩憔悴的神色也就没有过去搭话,而是让随同一起来的长野老师帮忙,汇集了一份所有人一起写的安慰,在丧事空隙偷偷地送了过去。 做过了法事之后,天上就飘起了雪,明明是四月份,但是旭川还是下雪了,大家都说这雪是为了桥本父亲的死而下的,就连桥本太太也不例外,坚信着这一点。 飘落的雪花将点好的香扑灭了,不过却没人去在意这点了。负责帮忙举行葬礼的工作人员与亲戚,帮忙将桥本父亲的棺木开车送到了公墓下葬,整个过程鸦雀无声,偶尔有人偷偷看了看全程与桥本太太站在一旁的姐弟,眼睛里不免闪过一丝叹息,感慨着他们可怜的命运。 桥本奈奈未注意到了这些目光,但却木然的不去在意。 她的视线一直随着漆黑厚重的棺木,一寸寸的埋进了土里,只感觉心里仿佛缺了些什么,有种不真实感,空落落的说不出来。 耳边忽然传来了低吟的抽泣声。 扭头一看,才发现自家母亲看见这一幕,又忍不住红着眼眶哭了出来,一旁的弟弟正无助的抓着她的手掌,脸上是与她一样的茫然与悲戚。 直到这时她才猛然惊觉,原来那一眼,就是她与自己父亲,真正意义上的最后一面了—— 离去的方式是这样的平淡。 从此以后,有些人只能从相机与回忆中看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