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雁骤然一惊,浑身的轻松不翼而飞,甜蜜蜜的心,仿佛一下掉进凉冰冰的湖水,惶惶的目光盯着胸前射出的一道箭似的细浪消失湖心。湖水回复镜一般的平,只是灰蒙蒙的天空罩着,使它失却了往日那可爱的碧澄,如同蒙了一层厚灰。他缓缓收回失望的目光,并从湖水里抽出空落落的双手,滴滴水珠,顺着手臂、手腕、手背,从指缝间洒进湖水。他不能饶恕自己,懊恼地举起双手,拼命朝水桥的立柱上捶打。碗口粗的杨木立柱筛糠似地震颤发出“嘭嘭”地呐喊,惊骇得近旁的湖水往远处躲闪。他心里愤愤地责骂自己:没用的东西!好端端属于自己的一桩美事,竟在瞬间被自己亲手彻底地毁了。爸妈派他到这水桥上来剖鳜鱼,他就应该早早地动刀嘛!为何要抠着鳜鱼腮,放进湖水,欣赏它那摇头摆尾的神态呢?鳜鱼在鱼类中算得是最阴险狡猾的。趁他不留神,猛地一犟,挣脱羁绊,逃得无影无踪。天啦!没有鳜鱼,今天的晚宴拿什么招待郝校长呀?他的目光慢慢转向不远处的城脚边、湖滩旁那座低矮的房屋,只见屋顶正冒起一缕缕淡蓝色的炊烟。他想到爸爸妈妈把一桌丰盛的菜肴已快弄熟了,只等他剖的鳜鱼回去清炖呢!他心里像被鳜鱼鳍螫了一下,奇疼奇痒。晚餐没有鳜鱼,即使有炒鸡,有焖鸭,有卤猪脚,郝校长也是不会领情的呀!鳜鱼,是春柳湖独特的珍贵菜,肉鲜、质嫩、营养丰富,炖出的汤白花花,甜丝丝,闻名海内外。过去是孝敬皇帝的贡品,如今是款待外宾的佳肴,谁家请客,桌上有它,便满屋生辉,可是,如今鳜鱼跑了!他为了躲过空手回家而受到的责骂、惩罚,他打算藏到宝塔河去,等过了晚餐再回家。但他又想:不!不行!那样,爸爸妈妈会伤心。他没有考入一中,爸爸妈妈心也操碎了。多少个凌晨,空寂的大街上,做清洁工的爸爸妈妈边扫灰尘边谈论着儿子的前程。要有前程,就要进重点中学读书。可是,他们没有“脚路”,只有五尺扫帚和手推垃圾车,连三岁的伢儿也不会把他们放在眼里。唯一的办法就是把郝校长请到家里来好生招待一餐,请求把他儿子转进一中读书。拿什么稀罕东西款待呢?买鳜鱼?五元一斤,一碗至少要两三斤,买不起……幸好昨天,柳雁捞到鳜鱼,当他提回家时,爸妈好高兴呀!妈妈说:“雁儿啊!,这是老天爷长了眼睛,把鳜鱼送上门来,要让你转进一中读书,将来谋个好前程。”
爸爸说:“快把这鳜鱼养在水缸里,请郝校长明天到我家吃晚饭。”
柳雁将鳜鱼放进水缸,还从春柳湖挑了两担水加进去,盖上缸盖,只留一条缝。夜晚,听到一点响声,他就要起床看看,生怕被猫儿、老鼠吃了。爸爸通过他那在宣传部当干事的表叔,请动了郝校长,应允今天到他家吃晚饭。这喜讯,像一股春风,在他家那小屋里荡漾。爸爸和妈妈把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柳雁把所有的作业本、考试成绩单抚得平平展展,准备请郝校长过目。等待!等待那个成功的时刻!眼下,希望化为了泡影。就不能再捞到一条鳜鱼吗?唉!那太渺茫了。这是十年难碰的事情呀!昨天,他用虾推捞到那条二斤半重的鳜鱼,是它的尾巴曾经被流钩挂住,用劲直犟,扯掉一半,死里逃生,躲进枯萎的芦苇丛里歇息,养伤,磨擦又疼又痒的尾巴,才不防被他的虾推捞住了。要想捉到鳜鱼,不用流钩、麻罩,就必须是大网、三层网。眼下,凭着他那虾推,一时到哪里去捕捞鳜鱼呀?!他那对聪颖的眼睛,默默盯着南天底下的金牛山出神。倏地,他提起沉重的双腿,往城里急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