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鳅再次从地上爬起来,加劲往前跑。“鳅儿!莫跑!给你牛蛙。”
喊声未落,“咚”地一声,那只青蛙大王降落在小鳅前面的草地上。小鳅吓得魂飞天外,汗湿衣襟,逃命还来不及,哪顾得上拾起那只青蛙大王。一棵棵指向云天的意大利白杨,从他身边一闪而过,一丛丛芦苇,甩在他的身后。突然,从他前面的一棵白杨树上,跳下一个大汉,手中举起那只青蛙大王,朝他连晃直晃,笑眯眯地说:“乖乖!给你牛蛙。”
小鳅吓得连连后退。“你莫怕!我是在保护你。来吧!拿了这只牛蛙,赶快回家吧!你爸爸妈妈在四处找你呢!莫把他们急死了。”
“你,你是什么人?”
“你不必知道。鳅儿,给你牛蛙。”
“你说这是什么?”
“牛蛙!哦!你还不认识它呀!也难怪,当你出生的那年,牛蛙养殖场就毁了。你以为它是青蛙吧!不是!它是从外国,对对!它是从古巴来到我们中国的。名叫牛蛙。它发出的声音像牛叫。隔几里路远都听得见。”
小鳅听着,觉得新鲜有趣。他这才注意打量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满脑壳头发稀乱,像一蓬野鸭踏过的蒿草,脸上如同黑炭,长着寸把长的胡子,两只眼睛却是那样明亮、有神,透出亲切。腰间挂着一只葫芦。身上披一件芦叶子织成的衣服。这时,陌生人朝他走过来,伸手递给那只牛蛙。小鳅发现,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泪花闪闪,宽厚的胸膛不停地起伏。小鳅生怕被陌生人抓住,掉转身子,撒腿就跑。“鳅儿!你莫跑呀!”
宏亮而颤抖的声音追上来。鳅儿不敢回头,两条小腿几乎离开了地面,像小鸟展开翅膀一样飞腾。“鳅儿!我是你……你看,这牛蛙是宝。你把它拿回去呀!”
声音断断续续,似乎喘不过气来。可离他越来越近了。鳅儿心里一动,朝着湖边滩岸上的一排高大挺拔的白杨树奔去。他打算爬上树顶,从这棵树上荡到那棵树上。陌生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莫想抓住他。惹发了他的脾气,他还要站在树顶。朝底下撒泡尿,淋陌生人满脸满身。“鳅儿——!你要回来呀!”
突然,湖滩上响起熟悉的呼唤声。鳅儿又惊又喜,立刻收住双脚,回头望去,激动得放声呼喊:“妈——妈——!”
陌生人也站住了,望望前面的鳅儿,又掉头看看湖滩上奔来的女人,毫不犹豫地朝小鳅扔过牛蛙,迅速钻进了芦苇深处。“鳅儿!”
“妈妈!”
“爸爸妈妈找得你好苦啊!”
“我错了!你打我吧!”
“莫讲了!妈妈都知道了。”
鳅儿得到妈妈的理解,哭得更伤心。他抠出身上的三元钱,交给妈妈,说:“这是我昨天卖青蛙的三元钱。妈妈!我让你操心了。我再也不跑出来了!”
“……”陌生人躲进芦苇丛里,对这一切看得清,听得明,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拿出自己身上的钱包,准备走上前去。转瞬间,他停住了。他脱下罩衣,蒙住自己的脸,然后,手握一叠人民币,轻手轻脚地走近正在难过流泪的母子俩。递到荷香面前。“啊!”
母子俩同时惊叫一声,两双眼睛瞪得溜圆。蒙面人启动了一下嘴唇又闭紧了。左手轻轻地摇了摇,再指指心窝。荷香把鳅儿拉到身边,朝蒙面人问道:“你是什么人?”
蒙面人摇头不语,递给她人民币。荷香拉着鳅儿往后退。鳅儿上下打量蒙面人,说:“妈妈!这个人刚才硬要给我一只牛蛙。他听到你的喊声,就把牛蛙丢到我面前,钻进了芦苇丛里。”
“哦!”
荷香心里一阵翻腾,从头到脚审视着蒙面人,颤抖着嘴唇,问道:“你,你是……”就在这时,湖滩上传来侯国江的呼喊声:“鳅儿!荷香!”
蒙面人一惊,连忙将手里的那一叠人民币扔进荷香怀里,掉转身子,抬手拉了一下蒙住自己面孔的罩衣,露出眼睛,朝近处的芦苇丛奔去。他双手往前一伸,扒开密密匝匝的芦苇,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一丛翠绿的芦苇,轻轻地摇,轻轻地摇。荷香痴痴地盯着,心里掀起滔天巨浪。鳅儿越加奇怪,问:“妈妈!这是个什么人呀?”
荷香一把搂紧鳅儿,沉默不语。鳅儿听见妈妈的心“咚咚”地跳个不停。“荷香!鳅儿!找得我好苦啊!”
侯国江打着招呼走过来。荷香没搭话,眼睛依然望着那一丛轻轻摇曳的芦苇。鳅儿摇了摇妈妈的手,说:“妈妈!爸爸来了。”
“哦!”
荷香这才转过头来,望着抓老三,抓老三把鳅儿拉到怀里,鳅儿眼含泪花,张嘴要说什么。抓老三一手扪住他的嘴,大手在那漆黑的头发上抚摸,嘴里问道:“荷香!刚才那个人是谁?”
“是呀!那是谁呢?看,他还给我们这么多的钱!”
荷香像是答话,又像是自语:“看身架,看背影,好像是他!莫非他没有死?他还活着?我的天啦!”
抓老三接过那叠人民币反复看了看,上面沾有鱼鳞,还散发出一缕酒味。他沉吟片刻,说:“荷香,你是说刚才那人是……”话到半截,他又止住了,静静地望着荷香。“那人,那人好像是鲤拐子。”
荷香说着,又问:“鳅儿他爸!你看清了吗?”
“是的!我看也蛮像金鲤大哥!你怎么没拉住他?莫让他跑掉了哇!”
“他蒙着脸,一言未发。听到你的喊声,扔下这叠钱就走了。”
“莫管三七二十一,先追!”
抓老三说着,手拉荷香,朝蒙面人跑去的方向追去。小鳅不声不响地跟在后面。他们钻进芦苇丛,寻着蒙面人踩出的痕迹,往前搜索。突然,前面的一丛芦苇不停地摇晃,发出唦啦啦的声响,只见蒙面人拨开芦苇,往前奔跑。荷香追上去,大声喊道:“你不是鳅儿他爸爸吗?你莫跑呀!”
蒙面人钻出芦苇丛,踏入绿茵茵的草滩,回过头来,稍停片刻,又转过身,跑到了春柳湖边,纵身一跳,潜入湖水,湖面上闪起一圈又一圈金色的涟漪。鳅儿走上前,对爸爸妈妈说:“我水性好,会钻汆子,让我去抓住他。”
“你不行!让我去。”
抓老三说着,就要往湖里跳。荷香跨出一步,张开双手拦住,说:“如果真的是他,你俩的水性都比不得。还是另想办法吧!”
他们注视着湖面上,没有半点动静,只好转身往回走。“哞——哞!”
那只半死不活的牛蛙,仰天躺在草地上,鼓着肚子,发出牛一样的叫声,像是呼唤它的亲友,又像是痛苦的呻吟。小鳅跑上前,提起牛蛙的两条腿,朝爸爸妈妈一晃,问:“这叫牛蛙是吗?”
国江、荷香同时点点头。“看来,他没讲假话。”
国江问:“你是说谁?”
“刚才跳进春柳湖的那个人呀!”
小鳅一五一十地讲了那个蒙面人抓牛蛙给他的情形。国江和荷香听了,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谁也不说话。小鳅也住了嘴,不停地眨着眼睛。湖风吹来,芦苇唦唦。他们默默地往渔村走去,湿润的滩地,发出嗞嗞的回音。小鳅边走,边点数着牛蛙背脊上的花纹。突然,小鳅想起了什么,问:“妈妈!你刚才朝那蒙面人喊,‘你不是鳅儿他爸爸吗?’那是什么意思呀?”
荷香左脚一拐,身子往前栽去。侯国江连忙伸手扶住。鳅儿也赶紧拉着妈妈的手,觉得手心冰凉,手臂像发高烧时微微颤抖。他问:“妈妈!你怎么啦?”
“你妈妈走急了,身上流虚汗。荷香!在这里坐一会儿吧!”
荷香手捂额头,轻声说:“好!坐一坐。”
国江扶着荷香,在意大利白杨树下的草地上坐下。鳅儿站在一旁,望望爸爸,看看妈妈,眼珠连闪直闪。荷香拍拍身边的草地,招呼道:“鳅儿!你也坐下来吧!妈妈有话对你说。”
鳅儿顺从地坐下。荷香把鳅儿拉拢身边,不停地抚摸那厚实的肩头。国江低着头,大口大口地抽烟。四周好安静。“哞——!哞——!”
鳅儿手里的牛蛙发出一声吼叫,他和爸爸妈妈同时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