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张吗？”
黑色的走廊座椅上，藤原伊织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稍微有点。”
京极哲也做着深呼吸，而后睁开眼睛。 他抬头看了眼墙壁，除了一片雪白以外，什么都没有。 “下一位，京极哲也。”
不远处的门被推开，一位西装革履的毕业生从里面走出，旁边的面试官拉着门把手，朝着走廊喊了一声。 “走了。”
京极哲也拿起身边的资料，站起身来。 “加油。”
身后响起藤原伊织的鼓励，尽管也听不出话里的激励感。 “嗯。”
京极哲也在面试官的引领下进了面试室，随着房门关上，整个走廊彻底回归寂静，只剩下藤原伊织还在座位上坐着。 他是最后一个参加面试的，之前面试的人都已经离开了。 在京极哲也做完简单的自我介绍，同时回答了面试官的照例提问后，他走到讲台上。 与练习的时候不同，他没有使用电子屏幕，而是将投影仪关闭，把两侧的书写板拉起，随后拿起水写笔，转身看向面试官们，微笑致意。 “那么，请开始吧。”
坐在中间的面试官朝他伸出手，示意他可以开始讲了。 铃木秀治坐在面试席的正中间，他是公文教育里德高望重的老教授，许多私塾里能力出众的授课教师都是由他一手培养的。 他本来已经很久没有出席面试活动了，但是今天他却不得不来，并且还是以主面试官的身份出席。 在得知这个消息时，整个公文教育都在讨论着明天的面试名单，即使是傻子也能知道，能让铃木老先生亲自出席面试的人，一定不简单。 当然，聪明的人很快就能锁定京极哲也的名字，因为他是最后一个参与面试的人，而且公司也没有收到过他的简历。 尽管这里是教师们的聚集地，但还是有人认出了这位曾经惊艳棋坛的天才棋手。 没多久，京极哲也的信息就被人事部的人查出来了，其中也包括他夏入试第一名的成绩。 这让公文教育的不少教师都感慨着天赋的力量，绝大部分棋手因为钻研棋艺，基本上都在学业上选择了放弃，他们几乎只能以特长生的身份完成升学。 而京极哲也离开棋坛，重新回到校园后，仅仅三年时间就成为了能够以第一名考取东京大学工学部的存在，这绝对是令人羡慕的学习天赋。 不过即便京极哲也天赋过人，公文教育的授课教师们不免怀疑着这场面试的公正性。 一个甚至没有就读大学的高中生毕业生，真的有能力成为全日本最有名的私塾的授课教师吗？ 另外四个随同面试官也都对京极哲也的能力持怀疑态度，但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毕竟主面试官可是铃木前辈。 他们中有两位的父母辈甚至都还是铃木秀治的学生。 一时间，房间的气氛变得沉寂起来，四位面试官都盯着京极哲也，同时偶尔瞥一眼旁边的铃木秀治，偷偷地察言观色。 要是铃木秀治点头的话，他们也绝对表态满意。 京极哲也望着面前的面试席，默默地深呼吸，随后握着水写笔，开始讲课。 “今天，我们来讲物理中电磁场的综合解答题……” 他并没有直切主题，而是先从点电荷的概念开始讲起，接着是电场、磁场的概念，而后再到库仑力、洛伦兹力等等。 虽然都是些零碎的知识点，但京极哲也巧妙地在讲解过程中把它们串联起来，通俗易懂，生动形象。 不仅如此，在简单的例题过后，他用擦板把书写板上的笔迹擦去，接着开始了他的重头戏： “为了能让学生们更透彻地理解电磁场题型的变化，以及应对方法，我自己出了一道综合题。”
他说话时气息平稳，语调适中，吐词清晰且不急不缓。 这是他东京都立青云高中朗诵比赛冠军的能力体现。 “只要理解这道综合题，学生们将能解决绝大部分常规或难度稍大的题目。”
说罢，他握着水写笔再次在书写板上作图。 不得不说，京极哲也的手很稳，画出来的图横平竖直圆曲，就像是自带尺规般。 同时，他在作图时也不断引导着学生们站在出题人的角度去思考问题，几乎是要把这类题型揣摩透彻了。 四位面试官也不禁感叹着他的理解角度要比很多老师更好，同时思路脉络清晰易懂。 不仅如此，他在台上的讲解能力也是一流。 让人不禁怀疑起他曾经究竟是天才棋手，还是教育系的高材生。 当他作图结束后，铃木秀治那一直波澜不惊的眼中才激起些许涟漪。 他满意似地微微颔首，而这一幕也被不时暗中观察着他的四位面试官所捕获。 随后他们又看向京极哲也所作的题图，却察觉不出什么异样。 反倒是好奇起来，明明之前京极哲也展示出很强的教学水平时，铃木秀治却没有反应。 而现在只是做了个题图，却认可起来了。 在这之后，京极哲也接连抛出了五个问题，并且开始逐一讲解着做题思路。 于是，在他讲完第一问题时，四位面试官只是轻轻点头，这个问题确实把题目中的常规简单题囊括完毕了。 而他讲完第二题时，他们也只是投以赞许的目光，这个问题把常规第二问也综合得差不多了。 而到第三个时，他们则开始有些疑惑起来了，听着从未见过的理解角度，这让他们感到很新奇，心里却觉得这个题型的考察方式有些古怪。 第四个问题，他们似乎理解了第三个问题的意义所在，不禁聚精会神地听着他接下来的讲解，已经顾不上再偷偷观察铃木秀治了。 第五个问题，他们感觉自己才是学生，他们在听完这个问题的讲解后，普遍认为京极哲也之前的说法其实是在自谦，能够彻底理解这五个问题的学生，将不会再被任何一道电磁场综合题绊倒。 “以上，就是我个人对此类题型的讲解，谢谢。”
京极哲也把水写笔放到讲台上，面带微笑地鞠躬致谢。 房间陷入了短暂的寂静，紧接着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四个年轻面试官心中感慨着能够见识到这种水平的讲解，自己这趟算是没有白来。 坐在中央的铃木秀治也举起苍老的双手，以欣赏的目光看着京极哲也，接着鼓起掌。 这阵掌声是之前所有面试者所未曾见过的，在公文教育这一顶级私塾创办以来，几乎从未有人享受过此般待遇。 “太厉害了。”
“大有可为的年轻人。”
“很不错呐。”
“真好呀，年轻的大学生。”
听着面试官们赞赏的声音，京极哲也则是点头致意。 等到面试室里的掌声停下后，铃木秀治苍老的声音才开始响起：“了不起的讲解。”
四位面试官恨不得现在把面试席的桌子换成综艺节目里带有按钮的那种，然后狠狠地拍下按钮，让亮灯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可是铃木老先生的认可啊！ “谢谢，我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京极哲也始终保持着谦逊的态度。 “是打算教物理科目吗？”
铃木秀治似乎是在明知故问，京极哲也准备的科目就是物理，并且这次他们也只招收物理科教师。 其余面试官虽然心里有疑虑，但都不敢插嘴多说半个字。 “还是换个说法吧，你想要教物理科吗？”
没等京极哲也回答，铃木秀治又重新发问。 他甚至还补充了一句：“还是说想教别的科目，数学？还是别的什么。”
京极哲也闻言，原本温和的脸上霎时挂起喜悦的笑容，他点点头道： “能成为贵社的授课教师已经很满意了，但如果能成为数学科教师……”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而后接着说：“我不敢想象自己会怎么样，但是也许会比成为物理科教师更开心。”
面试官们则是愣住了，你不是来应聘物理科教师吗？怎么突然绕到数学科去了？ 而铃木秀治则顺水推舟般说道： “是数学科还是物理科，我也不能一个人决定，毕竟这次招聘的岗位是物理科教师，需要经过商讨才能得出结果，你可以回去等待我们的通知了。”
“是，非常感谢。”
正式道谢后，京极哲也正打算将书写板上的笔迹擦干净，准备把东西都收拾干净再走。 可铃木秀治却打断了他：“不用收拾，留着吧。”
京极哲也点点头，随后离开了面试室。 “很好奇吧？”
等到京极哲也离开后，铃木秀治才平缓地向四人发问。 “是……”他们应答的声音听不出底气。 “好好看看后面三题的解题思路吧，那是纯粹的数学题，只不过被他包装成了物理题罢了，他在数学上的才能，要比物理更好。”
铃木秀治年迈的声音停下后，他缓缓站起身，身边的人赶忙过去扶他，却被他摆摆手拒绝了。 这位垂垂老矣的教育界泰斗，独自一人颤颤巍巍地离开面试室，只留下他们还在钻研着书写板上的公式与题目。 —— “感觉怎么样？”
藤原伊织与京极哲也并肩而行，只不过她在问话时，并没有朝着身边看去。 “其他的方面不敢说，但是牵扯到与学习有关的事情，我是永远值得相信的那个人。”
京极哲也言语间透着一丝得意，虽然他并不知道铃木秀治是谁，也不知道他在日本教育界有着怎样的地位。 但是就今天的表现而言，他很满意。 不仅如此，铃木秀治能从那三道题目中窥见京极哲也所展露的数学能力，也让他不免感到惊喜。 他本意也确实是想成为数学科教师，但是招聘岗位却是物理科。 他本想借着这样一点小小的把戏，希望能够有伯乐看中他，没想到真给他遇上了。 “真厉害。”
这平淡的语气甚至感觉不到夸奖的意味。 他倒是不在意地说了句“还行吧”。 藤原伊织和京极哲也从电梯里出来，他正打算告别。 “庆功宴，要去吗？”
藤原伊织突然说道。 “不……还有这种东西吗？”
在与绫小路咲音过招几次后，京极哲也怀疑所谓的庆功宴也是一早就准备好了的。 “刚才想到的。”
“真的？”
“是的。”
藤原伊织说罢，朝着马路偏过头去。 这个绝对是在说谎。 京极哲也一眼看穿，但仔细想想，自己已经拿到了时薪五千円的工作，稍微庆祝下也没什么不好的。 过了那么久的清苦日子，偶尔奢侈一把又有何不可。 “我倒是觉得可以，但是太贵的地方还是不行。”
奢侈归奢侈，但眼下他还没有开始工作，裤兜还是比较干净的，即使是庆祝也得有个消费限度。 “我请客。”
藤原伊织刚说完，京极哲也便立刻拒绝道：“不用了，AA制吧。”
“那……佐藤小姐说她要请客。”
她即刻改变了说辞。 “果然是她……”京极哲也有着心理预期，倒也没有感到惊讶，“那么，我们现在去哪？”
“去她家。”
“哦……等等？去她家？”
—— 千代田区，是日本23区的特别区之一，与港区、中央区并称为“市中心三区”。 这里是日本真正的经济与政治中心，当地的皇家官邸、议会和许多金融机构都设在这里。 从黑色的商务车下来后，京极哲也仰望着直入云霄的高楼大厦，不禁感叹着这里的繁华。 真不愧富人区啊…… 在心里感慨一番后，藤原伊织带着他前往佐藤纱织的家。 在经过草坪，越过门禁，坐过电梯后，最终到了佐藤纱织的家里。 宽敞明亮的玄关处，地板是个翡翠般的圆形瓷面，显得名贵而内敛。 不同于京极哲也出租屋里的小板凳，佐藤纱织家的玄关配制了专门的换鞋椅，坐上去柔软而舒适，鞋柜边上的灯也映着暖色，让人能够忘却疲惫。 转进客厅，其广阔的面积让京极哲也再次感叹着有钱真好。 客厅侧面是高达七米的落地窗，帘子拉在两边，从百米高的位置望去，傍晚的城市景色一览无遗。 车水马龙，楼灯商铺，日落街道，尽收眼底。 “厉害……”京极哲也穿着质感优良的软拖鞋，走到落地窗前，体验着从未见过的视角。 “你喜欢吗？”
藤原伊织站在他的身边，似乎对俯瞰城市并不感兴趣。 “你是说喜欢站在这种地方朝下看吗？”
京极哲也说着，手不禁抚过亮洁如新的钢化玻璃。 “是的。”
“当然喜欢了，总感觉有种……”他本想说有种掌控世界的感觉，但是话到嘴边才发现这种言论实在太不成熟，便及时住口了。 “有种什么？”
藤原伊织歪着脑袋看向他。 “没什么……”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心虚。 “是吗。”
藤原伊织没有追问，也和他一样鸟瞰着傍晚的景色，自顾自地说道，“如果你喜欢的话，那边的楼要比这里更高，那里的最高层是藤原家的。”
京极哲也顺着她的指向朝着另一边望去，那是一栋更为高耸的大厦，日落的光影流离于其表面，变换出不同的色泽。 甚至还能在最高处附近看到飘着的云朵。 藤原伊织看似不经意的话，倒是让他一时语塞。 望着霞光映照的玻璃，说不出来话来。 “京极，来了啊。”
从进门到现在，京极哲也都没有见到佐藤纱织，就连开门也是藤原伊织输的密码，她说佐藤纱织在忙着别的事。 这时身后上方却传来她的声音，京极哲也回过身去。 整个房间是复式层设计，京极哲也仰起头来，他发现佐藤纱织正在二楼的空中阁楼看着自己。 虽然她脸上如往常般挂着笑意，但京极哲也总感觉这笑容里，似乎蕴藏着别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