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口罩,一身黑色衣着的工作人员正提着一个蓝海色的猫包,平缓有序地朝着它的主人走去。 工作人员的手臂孔武有力,像是经过特殊训练般,猫包里稳定得有些不像话,以至于橘猫还在里面睡着,丝毫感知不到被带走的动静。 尽管戴着口罩,但工作人员眼神里不时闪过的紧张神情还是难以掩饰。 而他比平时工作更加卖力和谨慎的原因也很简单,旅店真正意义上的老板娘,佐藤纱织正双手交叉于胸前,跟这只橘猫的主人交谈着。 “啊,小花!”
歌代御花的余光瞥见那蓝色的一片,当即扭过头去,看到自己的猫包正被工作人员提着,她高兴地喊了一声。 松开行李箱的拉杆,她张开双手朝着工作人员的方向跑去。 “小花!”
歌代御花蹲下身子,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猫包,低着头望着那片圆形的透明玻璃,看见那只橘猫还在蜷缩着肉乎乎的身子,没有什么动静。 “小花?!”
见它没有反应,歌代御花紧张地摇晃着猫包。 还在睡觉的橘猫被她晃得脑袋发晕,不满地喵喵叫了几声。 “别摇了,等会它都要被你摇死了。”
京极哲也拖着她的粉色行李箱走了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停下来。 “小花还没死,它刚刚叫了,我听到了!”
歌代御花停下手里的动作,扭头说道。 “客人小姐,它刚才一直在睡觉,不用担心。”
工作人员耐心地解释着,“在收容所的这段时间里,您的猫过得很舒服。”
“啊,是吗?”
歌代御花又转头朝着橘猫看去。 被摇醒的它显然还有困意,把头朝里面钻去,继续蜷缩着身子睡觉,没有想要搭理人的意思。 “抱歉,小花。”
歌代御花满脸歉意地说。 “快到时间了,走吧。”
京极哲也无奈地捏了捏眉心,“叔叔还在外面等你。”
“说得也是。”
歌代御花把猫包递给京极哲也,朝工作人员鞠躬道谢:“谢谢你们照顾小花,真的很感谢。”
“不不不,这是我们的工作,能让客人对我们的服务满意,这是我们的荣幸。”
工作人员受宠若惊地摆着手。 而后感觉还不够,他也当即鞠躬回礼:“感谢您的认可,我们今后会继续努力的。”
他站直身子,瞥见不远处的佐藤纱织似乎露出了还算满意的表情,心里的石头这才落地。 “走吧。”
京极哲也又催促道。 歌代御花把猫包背在背上,回过身,有些不舍地看着京极哲也:“那,我就先回去了……” “嗯,走吧。”
京极哲也像是催她离开般。 “那个,抱歉,突然就这样先走了……”她有些别扭地说道,手指不自然地攥住绿色的长裙,捻出旋转的衣纹。 “叔叔已经等很久了吧?”
京极哲也这次换了说法,甚至还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五分钟了啊。”
“已经十五分钟了?”
歌代御花探出脑袋,想要看京极哲也手机屏幕上的时间。 可他却恰到好处地按灭了屏幕:“是的,回去吧,再见。”
“是,那我就先走了,再见,京极同学!”
歌代御花傻乎乎地中招,拉起行李箱,然后挥着手告别。 望着歌代御花离开旅店,朝着盘山路外走去的背影,京极哲也转过身子。 佐藤纱织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的身后,迎面而来的是她别有意味的笑容。 “啊啦,我看看,这明明才九分钟吧。”
佐藤纱织抬起皓白的细腕,装模作样地看起那块精致名贵的女士腕表,揶揄道,“可怜的歌代同学,被讨厌了还不知道呢。”
“我只是不想让她父亲等太久而已。”
京极哲也随口解释道。 “你就这么想赶人家走啊?这和我听到的‘已经和好了’不太像呢。”
佐藤纱织说着,把扯下来的衬衫袖口拉上去,做工精致的女士职场服装把她衬得很是窈窕。 “这是先入为主的恶意,是自作主张的揣测,佐藤小姐。”
京极哲也耸了耸肩,然后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你去哪里?我们的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佐藤纱织朝他招呼了一声。 “让他们等我一会儿吧,我回趟房间,里面还有些东西没有收拾完。”
京极哲也举起手随意晃了晃。 “我让人给你送回去就行了。”
“不,我还是想自己收拾。”
京极哲也头也没回地拒绝道。 “啊啦?难道你的房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京极?”
佐藤纱织用着有些古怪的语气问道。 “是啊,被人看见的话,我的人生就要结束了。”
京极哲也说完这话时,已经拐上楼梯间,消失在佐藤纱织的视线中了。 “真是的,这小子真学坏了,公文教育的那群老师,到底教了你些什么东西啊。”
佐藤纱织已经很难从逗京极哲也这件事中获得乐趣了,有些不悦地跺了剁她的红色高跟鞋。 几个打扫卫生的旅店工作人员正好就在旁边,目睹了她这幅稍显气急败坏的模样。 正好又被佐藤纱织的目光瞧见,这几人昨天已经见识到他们的旅店经理被骂得狗血淋头的样子,对这个神秘的女老板自然都有所恐惧。 所以在遇上她的视线后,这几人几乎是跳起来似的,抓着手里的清洁工具,连滚带爬地四散跑开。 见到这些人如此畏惧自己,佐藤纱织都有些忍不住地笑了笑。 由于歌代御花的父亲提前办完了事务,所以她只好提前回去,下午的拍摄便也就此作罢。 虽然她的父亲说可以等到下午再走,但歌代御花还是“懂事”的没有麻烦他。 实际上,这并不是她的本意,而是京极哲也在苦口婆心下,她不得已变得懂事起来。 京极哲也搬出古文中的文章,以“孝道”为核心,劝说歌代御花不要让她父亲浪费时间来等她。 他甚至小小地歪曲了一下“树欲静而风不止”的含义。 所以京极哲也才得以提前启程回家。 “说起来,佐藤小姐,我有件事情想问你。”
坐在后排的座位,沉默的京极哲也突然开口道。 佐藤纱织正在购物软件上挑选着东西,倒不像平时那样来劲,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句:“问吧。”
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京极哲也皱了皱眉,心想购物果然是女人的天性。 稍作斟酌着用词,他才接着说道:“今天中午的时候,我和歌代小姐沿着盘山路一直往上走,然后走到一条分支路上,那条路是石头做的楼梯……” “说重点。”
佐藤纱织难得打断了他的发言。 “是,吉野山是不是有一座荒废了很久的寺庙,没有介绍牌也没有名字的那种。”
京极哲也立刻直切主题。 不经意间瞥了眼佐藤纱织的手机屏幕,她的手指正快速地勾选着一长列的商品,然后点下结算。 支付成功的界面上,是一串长到京极哲也数不清的数字。 而佐藤纱织则满意地看着那串数字,露出的笑容有一种丰收的喜悦。 “啊,刚才你说什么来着,寺庙?”
收起手机后,佐藤纱织这才扭过头朝他看去。 “佐藤小姐,你知道中华文化里有一句话是怎么说来着吗?”
京极哲也虽然语气平和,但佐藤纱织听出了别的意味。 “我是文盲,不知道呢。”
佐藤纱织笑着说道,“还请京极老师教教我。”
“这句话叫做,好话不说第二遍。”
佐藤纱织闻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有些严肃地盯着京极哲也: “京极,以后别去公文教育上班了,我过段时间准备投资一家新的私塾,来我这里工作吧,我给你开一万円的时薪,工作时间也允许你自由安排,怎么样?”
京极哲也听罢,仅仅在心里想了想,差点就要开口答应了。 “为什么?”
不过他还是谨慎地问了一句,以免被佐藤纱织的花样给耍了。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佐藤纱织的眸子打量起他,眼神中有种说不出的用意。 京极哲也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衣着,简约的黑色夹克,白色的底衫,浅灰色的休闲裤以及普通的运动鞋,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我不是说这个,我的意思是,你在公文教育待了两个月,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佐藤纱织见他打量自己的样子,连忙解释道。 “是吗?”
京极哲也沉吟一声,回想着自己这段时间的变化。 似乎在公文教育的这段时间里,他的确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也不知道是棋技提升带来的心境转变,还是作为全国优秀年轻教师代表带给他的自信。 “大概吧。”
思索了一番后,他轻轻地低语道。 “嘛,算了,现在的你也很优秀,我相信你以后肯定能走得很远很远,加油啊,京极。”
佐藤纱织突然说着没由来的话,语气却格外的温柔。 望着这个自己照顾了三年的家伙,佐藤纱织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京极哲也看着她的眼睛,似乎也有所触动,如果没有佐藤纱织,他的高中三年估计很难撑得下来。 对于这样姐姐式的存在,京极哲也一直心存感激。 “安心吧,佐藤姐,我又不会把你给忘了。”
他舒了口气,缓缓说道。 以往,只有在佐藤纱织用奖金作为诱惑的时候,京极哲也才会叫她“佐藤姐”。 “刚才你说什么?”
佐藤纱织有些愣神地问道。 “我说,安心吧,我不会把佐藤姐给忘了的。”
京极哲也以为她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于是重复道。 “啊啦~”先去看上去颇有感触的佐藤纱织当即露出笑容,语气也变得奇怪起来。 “中华文化里是不是有一句话叫做……叫做什么来着?”
她笑着问道,然后朝京极哲也挑了挑细眉:“好像是叫做,好话不说第二遍,是吗?”
京极哲也无语地扶额叹息,心里暗骂着自己还是太年轻了。 “佐藤小姐,我们还是来谈谈时薪的问题吧。”
“时薪吗?我的便利店一直都是时薪一千二百円呢。”
佐藤纱织敛起笑容,装傻充愣地说道。 “我觉得今年的奥斯卡应该邀请佐藤小姐出席领奖。”
“好了,不逗你了,你刚才想要问我什么来着。”
“吉野山是不是有一座荒废了很久的寺庙,而且是没有介绍牌也没有名字的那种,但是有观景点的隔离带。”
京极哲也和佐藤纱织切换自如,他们之间的这种默契从很久以前就有了。 “我想想,你说的是不是走石梯上去的寺庙?”
佐藤纱织捏着白净的下巴,问道。 “是的。”
京极哲也点点头。 “那个啊,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很久以前有什么人在那里下过棋吧,不过那个地方一直没有人维护,再加上石梯很难爬,基本没什么人去那里。”
佐藤纱织若有所思地答道。 “是吗,不过作为观景点却一直不维护,有些奇怪呢。”
京极哲也还是有些疑惑。 同时,他也对在那里下过棋的人更感兴趣了。 “这个吗?整个吉野山的旅游产业基本上是被菅原家包揽的,不维护应该也是他们的意思,但是原因嘛,我就不知道了。”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京极哲也微微颔首,打算回去问问菅原武之。 “对了,我最近是真的打算投资一家私塾。”
佐藤纱织的话断得恰到好处。 “时薪一万円吗?”
京极哲也笑了笑。 “你要是过来的话,也不是不行。”
过了一会儿,佐藤纱织又接着说道:“但是,那个铃木老头好像很器重你,如果以后想在教育行业继续工作的话,跟着他肯定是更好的。”
“但是我觉得跟着佐藤小姐更有前途。”
京极哲也认真地说道。 “真的?”
佐藤纱织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想从那副认真的脸上找出漏洞。 “当然是真的。”
“我觉得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吧,那个老头在日本教育界很厉害的。”
虽然佐藤纱织可以给他开更高的工资,但论前景,毫无疑问是跟着铃木秀治更加光明。 “是吗,既然佐藤小姐都这样说了,那我还是跟着铃木先生吧。”
意识到自己被耍了的佐藤纱织,当即拍打着他的手臂:“你小子真的在那边学坏了。”
坐着佐藤纱织的车回到东京时,还没到晚上七点。 谢绝了她的晚饭邀请,京极哲也在路口处下了车,独自拖着行李箱回去。 坐在车里的佐藤纱织目送着他离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 “走吧,回家。”
恢复了以往的清冷,她的声音是如此的沉静。 司机按动着按键,后排的车窗缓缓上升,直至闭合,然后才启动汽车。 佐藤纱织名下的住所遍布全日本,一般去哪都需要说清楚地名。 可说回家时,却只有一个地方。 东京都立青云高中旁边的便利店二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