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散着黄色的光，精致的黄金装饰，映衬出其繁华绚丽。 白玉般的椭圆桌上，颇有日式风味的传统佳肴摆得满满，干净的餐具整整齐齐，没有动过。 几位西装革履的成年男性围桌而坐，坐在最靠里的京极翔握着手里的茶杯，感受着茶液传递至杯壁的余温。 他打量着正对桌的菅原武之，反复修改着接下来谈话的内容。 对于这次饭局，他早早地就在心里打好了腹稿，只是话到嘴边时，他却总觉得原先想好的说辞并不好用。 与其九曲十八弯地暗示，倒不如开门见山的直接来得靠谱。 放下茶杯，京极翔定了定神，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 “菅原先生，请原谅我的失礼，这位死骑到底是什么来历？值得您这样费心费力。”
他的问话刚刚落下，围着他而坐的其余三人也都不免露出诧异的神情。 说好的旁敲侧击，不把“死骑”摆到台面上来谈呢？ 这京极家如今的当家，怎么商量时一套，上桌时又换了另一套。 当然，这些人即便心有异议，也不敢在这时多说什么，那诧异的神态在三人脸上转瞬即逝，而后又换上了和善的面相。 毕竟现在对话的两人，一位是日本两大富族之一的菅原家的次子，一位是棋坛四大家之一的现任家主。 论地位，他们见不着京极家的尾灯，论财力，他们也看不到菅原家的尾巴。 他们都是日本如今地下棋台的大金主，虽然在地下棋台那片地方，这三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但摆到日本社会台面上来，这三人在京极家和菅原家面前什么都算不上。 “他是我最近很看好的新棋手，我很喜欢他的棋路风格，所以才会想多给他一些锻炼的机会，至于来历，我想京极先生应该明白，作为经纪人，保护名下棋手的隐私是我最重要工作之一。”
菅原武之显然也是做足了应对，回答起来滴水不漏，关于京极哲也的事情，他绝口不提一个字。 “是吗，我听说这个新棋手前段时间在龙炎棋台杀局了，对吗？好像是一对八吧？”
京极翔也并没有指望能够第一句话就能让他开口，他只是为了直接挑明来意，让菅原武之明白，自己今天就是要打听打听这个死骑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敢让菅原武之亲自找到京极家在大阪注资的地下棋台，还敢跟京极家旗下的地下棋手争夺联赛的资格，这个死骑绝对不是什么普通人。 要知道，菅原家的风月棋社，在正规职业联赛上一直都没有什么成绩，他们陆陆续续花大价钱买了很多小家族的优秀棋手，但是在绫小路家的施压下，几十年掀不起一点水花来。 也许论财力，绫小路家自然不如菅原家，但要是论社会地位，菅原家只能在绫小路家面前乖乖俯首。 更何况京极家的地位，在四大家仅次于源家，菅原家巴结自己还来不及，居然还敢上门来找京极家的麻烦？ 所以京极翔在得知这个消息后，第一时间就派人去探这个“死骑”的底细。 只是这个棋手是刚刚注册的，除了棋手名和战绩以外，找不到任何与他有关的信息。 既然找不到，那京极翔就亲自来问，来问问这个“死骑”的经纪人——菅原武之。 菅原武之只是点点头以作应答，并没有多说什么。 见他这幅态度，京极翔也不打算跟他继续行礼仪之道了。 先礼后兵，礼已至。 既然对方不领情，那就以兵待之。 “菅原先生，今天就不多说没用的话了，你想捧自己喜欢的棋手，我觉得这很正常，看地下棋台的比赛，谁不希望多看看自己喜欢的棋路呢。”
“但是，他真的值得让你找上京极家的门来吗？你应该明白吧，菅原家的风月棋社，在阴阳棋职业联赛上，几十年来出不了成绩，但是你们在地下棋台换了个名字，就成了地下棋台的第一棋台。”
“我想菅原家的初衷，应该不会是在这小小的地下棋台里称王吧，虽然京极家在地下棋台的势力算不上多大，但是在地下棋台找我们的麻烦，菅原家就不怕京极家在台面上回敬你们吗？”
京极翔的话说得很清楚，但他的意思却又有些隐晦。 他今天是来打听死骑的底细的，但是菅原武之一点也不配合他，而在座的还有别人，菅原武之的行为在他们看来，就是不太认京极家的脸面。 京极翔作为京极家的家主，自然不会让这种自损家族颜面事情的发生，所以他直接就在话里挑明了菅原家与京极家孰上孰下。 但是威胁菅原家并不是京极翔的本意，京极翔很明显是冲着死骑来的，而不是冲着菅原家。 不过在另外三人看来，京极翔这是在以家族对菅原武之施压，彰显着京极家作为四大家的尊位。 “京极先生，这件事情是我个人处理不当，我以及菅原家，绝对没有任何想要与京极家作对的想法，是我对这件事考虑欠妥，与我的棋手并没有关系。”
菅原武之仍然不松口，在给足了京极家面子后，同时又把话题带到自己身上，尽可能地不谈论到任何与京极哲也有关的事情。 “菅原先生。”
京极翔突然面色严肃地叫了他一声，“如果你并不打算告诉我与死骑有关的信息，我自然也不会为难你，但是有一件事我还是要说清楚。”
京极翔顿了顿，整个房间都归于寂静，等待着他开口。 “就算是再出色的棋手，也不会值得让菅原家来与京极家作对，理由也很简单，这个世界的棋手无论再出色，再天纵奇才，也比不上京极家的那位。”
言罢，且不论菅原武之本人，另外围着京极哲也坐下的三人都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京极翔的这番话非常值得考究，既然京极翔都敢这样说了，那菅原家不管怎么样，都不会再在阴阳棋上站在京极家的对立面了。 毕竟他京极家是真的有一位谁也够不着的天才。 可他们也都知道，京极哲也早在几年前就脱离家族了，并且似乎早就不再接触阴阳棋了。 再加上京极家的人都因为那场耻辱的名誉段晋级赛，而对京极哲也怀恨在心。 这种情况下，京极家还能继续依仗京极哲也的吗？ 这是否是在暗示菅原家，京极哲也仍然是京极家的棋手，并且依旧有着统治棋坛的棋力？ 三人很快收敛起不解的表情，重新换上原先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但却在心底，悄悄地记下了京极翔的这番话。 当然，菅原武之知道，京极哲也是不会再为京极家而战了的，但京极翔为什么会对自己说这番话？这是在假借京极哲也的余威来震慑自己吗？ 菅原武之想不清楚，但他也好顺着京极翔的意思，颔首应道：“菅原家并非愚钝之族，自然明白此事。”
听到他的回答，京极翔那严肃的神情这才收了起来。 重新换上友善随和的表情，京极翔拿起筷子，招呼着在座的各位吃饭喝酒，饭局的话题也不再是家族间的事情，而是换上了更加轻松的新闻时事。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间，饭局的气氛也逐渐转为融洽和谐，先前的硝烟也随之消逝。 京极翔举杯而饮，醇香的酒液下肚，他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事实上，京极哲也只是京极翔放出去的烟雾弹，他最后的那番话，是说给随他而来的另外三人听的。 目的就是要让别人摸不透京极家是否还有京极哲也这位顶级棋手，也为京极哲也是否还能再战拉起无法窥见的帷幕。 这次饭局过后，大小家族，明里暗地都会知道，他京极翔在警告菅原家时，把京极哲也搬了出来。 前段时间，关于绫小路家和藤原家，要与京极家联姻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 大家都在猜京极哲也是不是要在联姻后重新复出，继续为四大家征战棋坛。 但可笑的是，京极哲也不仅没有和藤原家或是绫小路家的长女联姻，反而在源相英的介绍下，去了公文教育当老师。 对于京极哲也成为全国优秀年轻教师代表这件事，棋坛的各个家族棋社都当这是一场笑话。 而如今京极翔这番话，自然值得他们再多多斟酌起京极哲也复出的可能性。 毕竟，堂堂京极家也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充大头。 然而事实恰巧相反，京极翔就是在充大头，他知道菅原家对京极家造成不了威胁，故意说这番话来误导其他人。 这件事情根本无法验证，即使有人质疑，也拿不出证据，最后只能落得一个众说的结果。 而京极翔的目的，则是只要有人觉得京极哲也会为四大家复出就够了。 他这样做其实也是为了稍稍再稳固一下原家和绫小路家在棋坛的地位，京极哲也是京极家的棋手，当然也是四大家的棋手。 其他对这两家虎视眈眈的家族，还得忌惮忌惮那有可能复出的京极哲也。 不过，京极翔还是感到有些遗憾，毕竟他的确也是想要打听打听那个“死骑”的，在地下棋台一对八取胜的棋手，绝对称得上天赋异禀。 若是能挖到四大家来，到源家的棋社当自由棋手培养几年，也能稍稍缓解藤原家和绫小路家的压力。 只可惜菅原武之守口如瓶，他也没办法多打探到什么消息，只能作罢。 —— 阳光从窗外倾斜进来，风吹得窗帘缓缓地舞动，温暖的原木材质，在整个房间四处可见。 这里是东京大学羽毛球社的社团活动室，京极哲也和菅原岚坐在棕褐色的沙发上，现任社团社长——平田次郎正在原木茶几边上忙来忙去。 平日烧茶待客的都是外交部的社员，这是他第一次用活动室的茶壶烧茶，有些不太熟练，看上去手忙脚乱的。 要是让社团的其他社员见到这幅景象，肯定会感到惊讶。 平日不苟言笑的社长，竟然也有这样憨厚可掬的模样，弯腰陪笑，斟茶倒水，他平时的威严一散而尽。 平田次郎也正是考虑到自己作为社长，这样的他是不能被其他社员看见的，所以他才选择了自己一个人来接待京极哲也和菅原岚。 菅原岚不用说，他是整个羽毛球社的财神爷，就是供着他也没有问题。 而京极哲也似乎要比菅原岚更值得他供着，且无论菅原岚答应予以资金援助的源头就是他，就是他昨天跟东京市青年组冠军田中隼一比赛中的表现，也无疑是整个羽毛球社团梦寐以求的顶级球员。 以京极哲也的实力，在全国大赛中取得优秀成绩并不是难事，而倘若羽毛球社的社员能够在国家级赛事取得成绩，那社团的经费和权限也自然会得到提升。 东京大学往年出成绩的都是羽毛球特长生，羽毛球社团里技术部门的社员，在全国大赛中基本都是一轮游的水准。 所以无论是京极哲也，还是菅原岚，平田次郎都得给他们伺候好了才行。 “不用麻烦了，请坐吧，平田前辈。”
见到平田次郎忙来忙去的样子，京极哲也叫住了他。 “啊？不不不，我很快就搞定的。”
平田次郎还以为是京极哲也觉得自己干活太慢，连忙摆摆手道。 “够了，京极同学都让你坐下来了，快坐吧。”
菅原岚不耐烦地说道。 从刚进来他就发现平田次郎烧茶的动作相当生疏，这种家伙烧出来的茶，菅原岚连闻都不想闻。 “啊，好的。”
平田次郎愣了一下，然后才缓缓坐下，“招待不周，实在抱歉。”
“所以，京极同学加入技术部门，我加入办公部门，这样安排没问题吧？”
菅原岚直切话题，似乎并不想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 “是，完全没问题，两位的资料我已经填好了，现在两位都是我们羽毛球社团的正式成员。”
平田次郎笑着点点头。 他的办事效率很高，老早就帮这两人做完了那些繁琐的登记流程。 “那就可以了，不用我们再多做什么了吧？”
菅原岚又问了一句，他起身要走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全部都已经安排妥当，不用再麻烦两位做多余的事情了。”
平田次郎的态度依旧恭敬。 “是吗，那我们就先走了。”
菅原岚当即就要站起身来，却被京极哲也给拦下：“再等等，我还有事情要说。”
见这是京极哲也的意思，菅原岚毫不犹豫地就坐了回去：“还有什么事情吗，京极同学。”
“菅原同学之前答应过平田前辈，每个学期会给羽毛球社团五十万円作为社团的活动资金，要求就是让我和菅原同学加入羽毛球社团，对吧？”
京极哲也问道。 “是的。”
平田次郎答道。 “那么如果我和菅原同学退出社团以后，这份钱还要给吗？”
“这个……暂时还没有商量。”
平田次郎一边说着，一边偷偷看向菅原岚。 心里犯起嘀咕，难道京极哲也这是要打算退社了？ “不在社团的话，当然就不用给了吧。”
菅原岚理所当然地说道。 “确实是这样……”平田次郎连连点头，心里则有些慌了起来，这家伙不会真的打算光速退社吧？ “别担心，平田前辈，我现在并没有退社的打算，我只是好奇问问而已。”
京极哲也说罢，而后站起身来，“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告辞了。”
“那个，茶马上烧好了，要不喝杯茶再走？”
平田次郎赶忙站起身来。 “不用了，我们还有事，还请平田前辈自己品尝吧。”
望着活动室的木门关上，平田次郎松了口气，瘫坐在沙发上。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沙发坐起，握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嗯，我的手艺还是很不错的嘛。”
平田次郎嗅着茶香，有些得意地自言自语道。 可那茶液刚刚入口，便被他喷了出来，水花溅落而起。 “这是什么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