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寂寥无人的车道而行,随后拐进侧车道的枫林,车轮碾过积落在地面上的枫叶,发出簌簌的声响,有的枫叶枯黄瘪脆,被轮胎碾出咬碎薯片的声音。 随着车速逐渐放缓,坐落在林间的那白玉般的庭院也映入眼帘。 透过车窗,京极哲也看到恰好有一辆长形汽车在庭院大门前穿过。 候在大门的管家看到了漆黑的劳斯莱斯正朝着这边过来,随即示意门卫不要闭门。 越过名贵木材所制的大门,最终停在了先前进来的那辆长形汽车后。 美丽的夜黑色车漆流光溢彩,此时车门敞开,几位身材魁梧的保镖立马跑了过去。 他们动作利索地将特制的斜坡滑梯接在车上,随后,白樱似的少女坐在轮椅上缓缓而下。 那一袭白素和服是如此的雅致,若是凑近些看,便能瞧见衣服上的浅银纹路,殷红的腰带在身后缠着蝴蝶结,这是唯一的点缀。 因为即便再往下瞧去,也只能看见雪白的腿袜。 源竹羽的脸上面无波澜,在看见京极哲也下车后,她双手交叉按于并拢的大腿上,轻轻地低头做以招呼。 而京极哲也则同样颔首回应。 对于稍晚些下来的藤原伊织和绫小路咲音,源竹羽也一并俯身致意,而她们也都照常回礼。 相较于早早出国的两位,源竹羽的身上能看到很多日本传统家族长女的身影。 在侍者的带领下,四大家的三位长女和京极哲也进了主屋大厅,而后上了顶楼的天台。 同行的源竹羽也就在上楼的时候,和京极哲也他们三人暂别。 因为主屋内升降的玻璃电梯的承重并不高,所以只有源竹羽和两个保镖进了电梯。 “京极先生不坐电梯吗?”
在被推入电梯前,源竹羽朝他问了一句。 实际上以电梯的承重,虽然不能所有人一起上去,但是再加上他一个人是没有问题的。 只是身后的绫小路咲音和藤原伊织似乎不能不管,谁知道这两人会不会又在上楼梯的时候互相攻击起来。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京极哲也谢绝了源竹羽的邀请。 “京极先生,你和源小姐很熟吗?”
走在环形楼梯上,藤原伊织直接问道。 绫小路咲音闻言看了她一眼,随后又偷瞄起京极哲也的反应。 “不算很熟,互相认识而已。”
京极哲也则还是那副平淡的样子。 见他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绫小路咲音舒了口气。 “但是我怎么觉得你们两个很熟的样子。”
藤原伊织跟在京极哲也的右手边,继续追问道。 京极哲也不禁瞥了一眼她的膝盖,虽然穿了保暖用的奶白色腿袜,但看她能在楼梯上走得如此轻松,先去的伤势估计早就痊愈了。 不愧是日本第一富族的医疗团队,好得真快。 京极哲也想的东西得有些偏,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回答藤原伊织的话。 “京极先生?“藤原伊织疑惑地看着他。 但她也因为没有看路的缘故,在走下一层阶梯的时候不小心踩了个空。 噗—— 所幸,这次眼疾手快的京极哲也扶住了她。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让跟在他右手边的绫小路咲音吓了一跳。 “小心点啊。”
确认藤原伊织站稳之后,京极哲也立刻松开了放在她腰间上的手。 “抱歉,抱歉。”
意识到自己惹了麻烦的藤原伊织连连道歉。 “藤原小姐,你没事吧?!”
“藤原小姐!”
身前引路和身后跟随的侍者慌了神,赶忙跑到藤原伊织身旁,言语神情中尽显着恐慌。 要是藤原伊织在这里摔伤了,那么这群家伙就完全不用考虑能否保住饭碗的问题了,而是可以考虑换个地方找工作了。 所以他们脸上的惊恐要明显多于担忧。 “我没事,请继续走吧。”
藤原伊织恢复了往日冷冽的声音,让还要朝前一步的侍者们统统停下脚下的动作。 “真的没事吗?”
其中一人神色紧张地问道。 “嗯,走吧。”
藤原伊织点了点头,发号施令般说道。 侍者这才敢继续带路,而这次,他们要比刚才更加的集中精神,死死盯住藤原伊织和绫小路咲音的身影,要是这两人发生什么意外,他们肯定担不起责任。 至于走在最中间的京极哲也,侍者们似乎对他并没有什么敬畏感。 作为一个被家族扫地出门的家族长子,京极哲也在侍者们眼中的地位远不如那两位货真价实的大小姐。 而重新起步的绫小路咲音则一言不发,她瞥了一眼藤原伊织的腰部,而后又不禁捏了捏自己腰上的肉。 柔软而紧致。 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会儿自己被京极哲也搂住腰间的场景,绫小路咲音的脸悄悄地爬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嫣红。 “所以说,京极先生到底和源小姐关系怎么样?我感觉你们好像很熟悉的样子。”
藤原伊织还是没有忘记这个话题。 “那就是藤原小姐的错觉。”
京极哲也想也没想地答道。 “真的?”
藤原伊织歪了歪脑袋。 身后的侍者见状,立刻变得警觉起来。 “嗯。”
京极哲也点了点头,然后伸出手将藤原伊织的脑袋摆正,“好好走路。”
“我知道了。”
藤原伊织便也不再闹腾。 侍者们也松了口气。 而一直看着他们交谈的绫小路咲音却蓦然开口道:“说起来,哲也君小时候好像是和源小姐一起在源先生的棋院里学习,对吗?”
“确实,我们……”藤原伊织附和道,但意识到自己是接过绫小路咲音的话,说话间也停了片刻,“很早就离开棋院了,好像只有源小姐和京极先生一直留在棋院。”
“你们记错了。”
京极哲也否认道,“源小姐是最早离开棋院的,你们离开棋院以后,棋院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源竹羽当时由于病情所困,是四人当中最早离开棋院的。 “哎?对了,那个时候,源小姐好像是去治病了,所以一直没有来棋院。”
绫小路咲音突然记起来了。 “那治疗结束以后,她也没有回到棋院吗?”
藤原伊织问道。 “没有。”
京极哲也的回答干脆利落。 “是吗,那京极先生一个人还挺辛苦的。”
藤原伊织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还好。”
随着京极哲也的回答结束,绫小路咲音也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地方不对劲。 她们居然在京极哲也面前提到了阴阳棋,不仅如此,这个头还是自己起的。 记得父亲最开始的时候就教导过自己,千万不能在京极哲也面前提到任何与阴阳棋有关的事情。 偷偷瞄了眼,那张俊秀的脸上仍是往常般平静,似乎没有异常。 虽然不能排除京极哲也只是在收敛自己的情绪,但绫小路咲音隐约觉得,或许对于他来说,阴阳棋并没有像父亲所说的那样是绝对的忌讳。 反应慢了半拍的藤原伊织也意识到了这点,突然朝京极哲也看去,似乎怕他下一刻就要生气了。 但换来的是京极哲也疑惑的表情:“藤原小姐?”
“那个,京极先生不生气吗?”
面对京极哲也的困惑,她直接问道。 “什么?”
京极哲也没搞懂她在说什么东西。 “我刚刚提到了和阴阳棋有关的东西,但是京极先生好像没有生气的样子……唔——” 藤原伊织的话说到一半,绫小路咲音毫不顾忌礼仪与得体,猛地跑到她的身后,伸出白凉的手掌捂住了她的嘴巴。 吓得侍者们又紧绷起神经。 京极哲也到底有没有生气,绫小路咲音并不是很清楚。 但是她知道,这个头是自己起的,要是京极哲也对此感到不悦,那自己就是罪魁祸首。 而藤原伊织的行为无疑就是在激化这件事所可能引发的矛盾,不管怎么样,自己绝对不能因为这件事在京极哲也心里掉分。 可恶的蠢女人!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捂住藤原伊织的嘴唇,绫小路咲音在心底不禁骂道。 “唔唔——”藤原伊织挣扎了几下,绫小路咲音便当即松开了手。 “你在干什么啊?”
带着明显的不悦,藤原伊织回过头去。 京极哲也就在眼前,绫小路咲音没法直说,只能眨巴着眼睛来暗示她。 “干什么?你眼睛进沙子了?”
藤原伊织完全不能理解她的意思。 “真的没救了,你这个人——”绫小路咲音放弃似地说道,右手无奈地拍打着自己的额头。 “奇怪的女人,说些什么意义不明的话。”
藤原伊织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没救的人应该是你才对,绫小路小姐。”
她特地将“绫小路小姐”这个称谓的发音加重了语气。 绫小路咲音没再说话,回身招手,让侍者递过纸巾,擦拭着被藤原伊织唇瓣所触碰过的左手掌心。 “结束无意义的对话吧,已经到了。”
京极哲也扔下这句话后,便朝着不远处的出口迈去步伐。 此时正值傍晚,天将暗未暗。 残余的晚霞将云雾映得如灰烬般,只剩几点星火在其中扑腾。 迈过白木门框的出口,京极哲也踏上主屋的天台。 广阔的天野即刻浮现于眼前,一望无际的枫树林,秋风将它们吹得摇曳起舞,而仰头看去,便是没有尽头的天幕,那半明半暗的云层,就像是笼罩着世界的雾光。 “京极,快过来!”
京极翔见到他,立马举起手,招呼着他过去。 天台的面积很大,在中心的地方建造了一块长方形的休息厅,左右两侧是用白木栅栏围起的花草,中间的正方形则摆着一张长桌,长桌中央升出一柄巨伞,将整个桌子和周围的座椅尽数罩住,用以遮光避雨。 而京极翔、绫小路智明等人正围着桌子而坐,当然,这次联谊宴还多了一个人,那就是上次没有出席的源修一,源竹羽的父亲。 京极哲也没有怠慢,加快着脚步走了过去。 在向所有长辈们行礼打过招呼后,京极翔才把手里的平板电脑递了过去:“怎么样?这里风景很不错吧。”
接过平板电脑,京极哲也望着显示屏上的画面。 蔚蓝的天空之下,数十个群岛围绕着海岸边,海面风平浪静,许多艘小船正在海上漂泊着,横跨群岛之间的铁桥上,几乎看不见汽车的影子。 “啊,很漂亮。”
京极哲也点点头认可道,然后把平板电脑递了回去。 “是吧,我们也觉得这里很漂亮呢。”
藤原宏树说着,从他手里接过平板,看了两眼后,又重新递给了京极翔。 在和几位家族掌权人的交谈过后,京极哲也明白了京极翔为什么要让自己看刚才的风景图了。 那是位于熊本县宇城市的天草诸岛,在那片海岸上,有一间叫做天门莊的旅店。 旅店的老板和京极哲也的爷爷——京极飒斗是挚友。 不仅如此,在京极翔他们几位还在京极哲也这个年纪的时候,天门莊曾经是四大家举办联谊宴的地方,在座的几位都曾经在天门莊住过几天。 而如今天门莊的老板准备歇业,这座曾经与四大家有过渊源的旅店也即将彻底关闭。 但是在正式关闭之前,作为老板的荒川先生向四大家致电,希望他们能够来参加歇业仪式,一同见证这座百年旅店的落幕。 他们几位在天门莊都有过欢快的记忆,对于这家旅店自然也还有着感情,恰逢联谊宴即将到来,于是他们决定让京极哲也他们一起去参加歇业仪式。 同时,在天门莊正式关闭之前,荒川先生希望能最后再为四大家的孩子们营业一次。 曾经在天门莊住下的是京极翔、藤原宏树、绫小路智明、源修一。 而如今,该到京极哲也、藤原伊织、绫小路智明、源竹羽四人了。 而在天门莊度过一个周末,便这样被他们安排为四大家的谊宴活动之一了。 这次让他们过来,除了聚餐以外,也是想商量这件事的。 但实际上,除了京极哲也这个不稳定因素,还有源竹羽这个棋痴,另外两人当然是不会拒绝的。 所以在餐桌上,便是由京极翔劝说京极哲也,源相英劝说源竹羽。 源竹羽一相很听源相英的话,但这一次,她却没有如往常般立即答应。 “最近这段时间你也没有什么比赛,去放松放松也是好事,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下棋,偶尔也要出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嘛。”
少女眨了眨眸子,雪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在众人的注视下,她仍是没有开口说话。 “去了天门莊也可以下棋的嘛,让荒川先生把书房让给你一个人,怎么样?”
源相英见说着,暗地里不禁皱起眉头。 自己的好孙女一向乖巧听话,怎么今天却有些不太对劲呢。 而后,那粉白薄唇才缓缓而启,响起落樱似的声音。 “若是京极先生去,竹羽便去。”
桌上的视线并没有消失,而是都从源竹羽身上,转移到了京极哲也身上。 所以,只有京极哲也察觉到了。 源竹羽那似有若无的—— 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