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寂静到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甚至能感觉到脉搏的跳动。 这就是京极哲也现在的感觉。 稍显昏暗的地下室走廊里,仿制的中世纪墙砖堆砌在两侧,精美的铜灯有致地挂在各个地方,微弱地光线透过玻璃灯罩,均匀地照亮着周遭。 站在这扇门前,京极哲也什么也听不到。 但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能隐隐约约地听到房间里传来的乐曲,这乐曲伴随着藤原伊织演奏的动作时缓时急,时起时降,就像是真的听到了她在演奏。 可再稍稍仔细去聆听的话,便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仿佛刚才所听到的一切都是错觉。 就这样,京极哲也不知道在门外站了多久,终于看到藤原伊织的动作开始停了下来。 似乎先前还沉浸在自我幻想出来的乐曲,京极哲也并没有第一时间按下按铃。 而是当藤原伊织正在翻看着琴谱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接着立刻按下按铃。 “叮铃”的电子声随即响起,京极哲也清了清嗓子,然后才开口说道:“藤原小姐,是我。”
他刚刚说完这话就有些后悔,自己这个开场好像有些不太合适,明明直接说现在该去吃晚饭了就好了。 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觉得应该用上更合适的开场白,或许是看到藤原伊织刚才的演奏,对打扰到她练琴这件事感到抱歉吧。 藤原伊织当即回过头来,朝着门窗看了过来,京极哲也抬眸看去,两人的视线恰巧相遇。 他与她的视线之间,就只隔了一扇小小的圆形玻璃窗。 藤原伊织似乎愣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来叫自己的人居然是京极哲也,她甚至还在疑惑是不是京极哲也想要过来听自己弹琴。 但很快她就回过神来,把手中的琴谱本放下,随后提起黑色的长裙,快步从京极哲也这边走来。 这间练琴室的空间位置,要比京极哲也所在的走廊低上不少,所以当京极哲也从门窗看进去时,只能是从上往下看的视角。 当藤原伊织朝着门的位置赶来时,他不禁朝前走了一步,低眼看过去,能够看见一道由下往上延伸的阶梯。 藤原伊织现在正提着黑色的裙摆,朝这自己的方向拾阶而上。 很快,藤原伊织那副精致的面孔便随着位置的上升出现在门窗前,小小的圆形玻璃窗,恰好可以容纳她那副漂亮的脸蛋。 京极哲也被她突如其来的探头给吓到了,连忙朝后退了两步。 藤原伊织拉开房门,那身华贵的黑色礼裙也随之映入京极哲也的眼帘中。 那并不是漆黑得如夜般的黑,也不是深邃如深渊的黑,而是淡雅的黑。 似黑,却又不像,但却给人一种包容万物的感觉。 白色的蕾丝像是与裙边融为一体,为这淡雅的黑裙增添了几分柔和,藤原伊织甚至还穿着高跟鞋,鞋子上并没有花哨的水晶与钻石,而是与长裙颜色保持一致的漆面。 并没有任何装饰的存在,那就是一双普通的高跟鞋,但却又有着不言而喻的奢贵感。 礼裙的上半身,是中世纪欧洲宫廷的花纹与荷叶似的裁剪,看上去非常得体。 不仅如此,她的头发上也带着银色的发冠,像是梅花鹿的头角,银光烁烁,闪而不耀。 如此完美的服饰,配合上藤原伊织那精致的面孔和雪白的肤色,就像是童话里的公主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京极哲也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而后很快便放松回来。 有什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似乎真的见到了公主。 “京极先生,怎么了?”
在藤原伊织说话的时候,京极哲也的目光也不禁转移到她那艳红的唇瓣上。 和平时的樱粉不同,此时她的唇瓣似焰火般的红,哪怕多看一秒,似乎就要沉浸到那抹火海之中去了。 “不,藤原小姐,没什么。”
京极哲也突然在这一瞬间忘记了自己是来干嘛的了,甚至下意识地以为自己就是单纯地打扰了她练琴。 “抱歉。”
这份下意识的思考让他没能反应过来,以至于他还连着向藤原伊织道歉。 “没什么,我还以为京极先生是想来听我弹琴了。”
藤原伊织摇了摇头,看上去并没有在意自己被打扰的事情。 在她摇头的时候,那亮银制成的头冠也随之晃动,在铜灯的焰火下,泛起诱人的色泽。 京极哲也要比藤原伊织高上不少,但现在的她穿着高跟鞋,此时此刻站在自己面前,藤原伊织不用再想往日般需要稍微抬起头来和自己对话。 那双美丽的、冷艳的冰眸,还是第一次离京极哲也那么的近。 近得就像是能感受到淡淡的寒意,还是和京极哲也与她首次见面一样,藤原伊织身上的疏离感始终存在。 甚至因为这身打扮的缘故,让京极哲也觉得这份疏离感要比以前来得更加强烈。 “不是,我确实是有事想要找你的。”
京极哲也这时才回想起自己是来这里干嘛的。 我是来叫你吃饭的。 可还没等京极哲也把心里的这句话说出来,藤原伊织便再次提起长裙,朝房间里转过身去。 伴随着藤原伊织的转身,裙摆也旋转出好看的弧度,那白色蕾丝的裙纹就像是活了过来,翩翩起舞。 “请下来吧,京极先生。”
藤原伊织露出半边侧脸,声音宛若清凉的泉水,虽然能让人感到冰凉,但却又难以拒绝这份甘泉的沐浴。 “下去吗?下去做什么?”
京极哲也不知道她想要干嘛,还准备告诉她现在该去吃晚饭了。 “嗯,来吧。”
仿佛带有魔力的音色穿了过来,京极哲也本着来都来了,不下去瞧瞧也怪可惜的想法,跟着藤原伊织朝着楼下走去。 哒哒哒。 黑色的高跟鞋在阶梯上响起有致的敲击声,也许是因为对方是藤原伊织,京极哲也觉得就连着脚步声都显得像是有节律般。 京极哲也一边走下楼梯,一边打量着这座房间的摆设,和自己在门窗看见的样子相差不大,仍旧是一张桌椅,两架钢琴,以及一个摆满了各种奖杯的展示柜台。 但是摆在柜台最中央、最显眼的位置上的东西,却并不是什么重量级奖项,而是一本装帧精美的琴谱。 琴谱是以被打开的形式摆在最中心,摊开的页面上,只能看见密密麻麻的五线谱,但却见不着半个音符的影子。 这是一本空白的琴谱,至少这两页的确是空白的。 藤原伊织并没有在钢琴旁边坐下,而是径直走到柜台前,打开金属锁,然后把那本琴谱给取了出来。 她小心地将琴谱合上,然后双手将其稍稍举起,对着京极哲也晃了晃:“看,这个。”
“这是什么?”
京极哲也走近问道。 这本琴谱的封面装帧非常精致,能够看到许多繁美的镂空花纹,仅仅是看上去,就能感受到制作者的用心良苦,更别说是那优秀的质感了。 “不好意思,藤原小姐,我不太懂这些东西,这个是什么?”
京极哲也虽然能感觉到这本琴谱应该是非常重要的东西,但是他确实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 “线谱,五线谱本。”
藤原伊织向他解释道,“这是我在欧洲学琴的时候,我的老师送给我的。”
“是吗,那肯定很珍贵吧。”
京极哲也虽然不懂这些东西,但他还是能从藤原伊织的摆放和阐述中感受到这本线谱本的重要性。 “是的呢,我一直珍藏着,就连回国的时候,我都一直把它带着,并没有寄运回来。”
藤原伊织低眉看着手中的线谱本,就连起初那冰冷冷的话语都变得温柔了些许。 京极哲也朝她看去,发现她眸子里的寒冰似乎都溶解了些许。 但这和曾经答应跟她一起去稻禾吃海鲜烧烤的并不一样,京极哲也能够感觉到,藤原伊织似乎真的被什么东西所触动过。 看样子这份线谱本,应该是藤原伊织学琴这些年来,最重要的东西了。 “京极先生,给你看看吧。”
藤原伊织说着,然后朝京极哲也的位置走了两步,随后把这本线谱本递了过去。 这让站在原地的京极哲也忽然有些受宠若惊,藤原伊织如此珍视的东西,居然就这样交到自己的手上吗? 但是同时,京极哲也的心也瞬间起了怀疑。 他即刻从美轮美奂的梦境般的处境抽身出来,就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没想到自己对藤原伊织的戒心居然还那么大。 就在藤原伊织要把线谱本交给自己的一瞬间,京极哲也的脑海就浮现出一个与此情此景非常不和谐的念头。 这些全都是演的。 无论是藤原伊织今天没有定闹钟,恰好藤原先生和藤原夫人都不在家,所以佣人们让自己来叫她去吃晚饭,还是藤原伊织突然间毫无征兆地就要把这本线谱交给自己看。 在京极哲也的那个念头中,这些都是藤原家刻意制作的巧合,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和藤原伊织共处一室。 然后在他们精心准备的故事和设计之中,逐渐拉进与藤原伊织的关系,让彼此缓缓升温,而后慢慢地开始倾心于她。 从自己踏进藤原家的那一步开始,自己所遇到的事情,就没有一件事是真实的。 虽然京极哲也知道藤原家肯定会对自己采取行动,但他觉得大概也不会做到这种吧。 可念头一旦在脑海中浮现而出,就很难再抽脱出来,反而会愈演愈烈。 “京极先生?”
藤原伊织的呼唤声把他从混乱的思考当中拉了回来,京极哲也看着那本精美的线谱,心中顿时思绪万千。 “这个东西太珍贵了,我果然还是不乱碰好了。”
大概是先前在公文教育的时候,那股燥热持续了太久,现在的自己似乎已经冷静了不少。 京极哲也摆了摆手,同时朝后退了一步。 藤原伊织瞧见他后退的动作,那眸子里忽然闪过一瞬间的失落。 只是那一瞬间过去得太快了,京极哲也并没有察觉到。 就连藤原伊织本人,也没有意识到那瞬间自己是怎么想的。 她好像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可她那艳美的唇瓣抿了又抿,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房间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沉寂起来。 “说得也是……”藤原伊织喃喃自语地说着,随后转过身去,把线谱本重新放回柜台里。 合上冰冷的玻璃,藤原伊织将金属锁重新上锁。 大概是房间里特别寂静的缘故,上锁的声音非常清脆。 京极哲也听得很清楚,藤原伊织也听得很清楚。 白皙纤美的手指落在金属锁上,藤原伊织的手里捏着金色的小钥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该做些什么。 金属锁的凉意从指间传了过来,藤原伊织忽然觉得自己身上也有些冷。 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礼裙,也许是天气太冷了吧。 她又瞥过视线,侧边的暖气显示工作正常。 藤原伊织呼了口气,没有说话。 那就是自己穿得太单薄了。 “那个,藤原小姐。”
京极哲也望着藤原伊织的背影,突然觉得她似乎有些落寞。 他并没有考虑过藤原伊织这是不是真的想要向自己展示她的线谱本,但比起这个,他觉得这些都是藤原家的设计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毕竟当他看到藤原伊织那副打扮的时候,就连他自己都有些望着出神。 如果只是单纯的在练琴室里练琴的话,根本没必要像这样盛装打扮吧,更何况,今晚的藤原伊织还少见的化了妆。 如果京极哲也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他第一次看见化妆的藤原伊织。 合适的妆容配上绝美的脸蛋,就像是天作般的面容。 漂亮得不像现实里会出现的脸。 但是,京极哲也想到这样美丽的脸,也许只是为了让自己复出才向他露出笑容,便没了欣赏的心思。 “怎么了?京极先生。”
藤原伊织微微回过头。 “晚饭时间到了,该上去了。”
京极哲也说完,解脱般地舒了口气。 “嗯,我知道了,我很快就过去。”
她的声音又变回以往的冰冷。 “那我先上去了。”
“嗯,我知道了。”
京极哲也转身离去,而藤原伊织还站在玻璃柜台前,没有任何动静。 他轻轻地合上门,没有发出声音。 只是在关门的时候,他忽然觉得。 那银色的发冠,好像少了些亮丽的色泽。 似乎,变得黯淡起来了。 但他没有再说什么,借着昏暗的灯光,京极哲也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