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念尴尬地站在原地,面前的中年女人一脸火大,手里还拎着刚买来的油条豆汁儿。 她是认得的,这是楼下202的邻居,一家三口,孩子刚上初中。 “阿姨,有事儿吗?”
阮念心里咯噔一下,有不妙的直觉。 “我说你们302昨天晚上是疯了吗?又是放歌又是拖椅子,凌晨四点那!我们都不休息吗?孩子早上还得上学!忍你们几回了?我白天找了四次都不开门!有本事你们丫躲一辈子!我今天好歹碰上你们302了,我告诉你,下回再半夜扰民,我报警!”
女人慷慨激昂骂了一连串儿,不解气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阮念尴尬至极,女人都没给她留下解释的机会。 她摸抬手蹭了蹭鼻子,看到前面的车子,羞窘更甚。 她知道,邻居说的都是曾子怡的事情,她着实冤枉,曾子怡作息极差,阮念前一阵儿有四五份要翻译的合同赶在一起,整个人忙的连轴转,加班到晚上十点多才到家,直接洗漱倒头睡了,她累了睡得格外沉,有两次被曾子怡的音乐吵醒,实在是受不了,才起来好声提醒,曾子怡就撒娇说自己在给粉丝直播,就跳了个舞以后不会了。 白天阮念都不在家,所以邻居来找的事情……曾子怡也没给她说过。 这倒好了,看起来要说的,不止卫生问题,还有扰民问题。 阮念一阵头疼,忙朝着车子小跑过去。 “怎么了?”
梁西闻刚才在车里看手机处理消息,听见了几句女人的叫骂,没想着会是阮念挨骂,眼下阮念进来,脸色有点颓靡心事,梁西闻联想起刚才,“你认识的人?”
“楼下邻居,”阮念也没藏着掖着,“就……我合租室友,作息挺差的,邻居有意见了。”
梁西闻了然,听刚才那动静,似乎是积怨已深,他启动车子,斟酌几句,又觉得不该管闲事。 “你是不是想劝我来着?”
阮念闷声儿,她倒也不是个木头疙瘩杵在那一声不吭,她比较信奉第一直觉,第一直觉不讨厌的人,她都愿意说几句。 其实梁西闻也是。 “嗯,我觉得那看起来像积怨已深,要是条件允许,可以考虑搬家的,合租这种事……”梁西闻抿抿唇,“我觉得还是不要合租,喜好、作息、生活方式,这些不同频,挺难受的,不过这是你的私事,决定权还是在你这儿的。”
阮念又叹了口气,“当初合租也没想这么多。”
叹完气,阮念麻溜止住,她张张嘴,话又咽回去。 “说吧。”
梁西闻瞧她这模样,有些忍俊不禁,“到了嘴边儿的话,哪有咽回去的理。”
“我感觉我好像跟你说了太多废话,”阮念有些歉意,“毕竟你工作繁忙,也不该一大早听我抱怨这些废话,而且也算是……对我有恩的长辈。”
“别这么想。”
梁西闻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去调试GPS的导航,他的身子稍稍向右侧靠了靠,他身上清冽的焚香味道寡淡而冷寂,略有些厚重的苦涩香调,可她偏偏嗅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情。 他似乎专注地看着GPS,扶着方向盘的手指骨修长瘦削,她看到他性感的手部线条,忽而联想到,他拿着十一的项圈进来时,深色的皮革,衬得他的手如此白皙。 梁西闻设置好了GPS,短暂几秒停顿才靠回去,姿态松散了些,恰好前面是个红灯,他稍稍偏头看向阮念。 阮念正看着他,似乎她也正看着他出神,两人视线相撞的那一刻,阮念脸颊迅速绯红几分,尴尬转头。 他静静地坐在那儿,视觉仿佛有几秒的延迟性。 他回想起两秒之前。 阮念没换衣服,还是白色的毛衣,只是换了一件短款的浅米色的牛角扣外套,颈间一条浅咖色围巾,她没化妆,脸颊是健康的白皙,铺着一层薄薄的粉色,她的眼睛很漂亮,不好意思的时候会抿唇,脸颊两侧有不太明显的酒窝。 “听听废话也没什么,然后,我也不算是长辈,”绿灯亮起,梁西闻轻咳一声,“听听也没什么,我的意思是……我并没有觉得不好。”
“好。”
阮念表示理解地点点头。 “这个好,是什么意思?”
梁西闻轻笑一声,“敷衍么。”
“是社恐行为准则,”阮念尴尬摸摸鼻子,“我是个比较信奉第一感的人,呃,就是有些人第一次接触,我就会知道能不能跟他相处。”
“我呢?”
“嗯?”
“你的第一感,我能不能相处?”
梁西闻难得逗趣,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有点儿后知后觉,话说出口了,心里却在迟疑停顿——他这话是不是会有冒犯,会不会让她不太舒服? “能。”
阮念忐忑,但却又坦诚,她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不过我和你不是一个档次……估计你跟我也没什么共同话题的。”
“我也是。”
梁西闻唇角不太明显地勾了勾,自动选择忽略了她补充的后半句。 “啊?”
“是个相信第一感的人。”
“……” “所以,”梁西闻又停顿了几秒说,“所以我也大概愿意,跟你相处。”
- 阮念今天上班没踩着点来,还提前了十五分钟。 博世国际有独栋的办公楼,他们法务部单独占了一层,除了两个大开间,就是尽头的几间会议室和部长办公室。 她们法务的翻译组也就八个人,四个笔译四个商务口译,只不过翻译英文合同的只有阮念自己一个人,其他三个人专项小语种,西语法语和阿语。 组长霍烟全能,听说是国外高翻院毕业的,能商务口译,还会三门小语种,三十多岁至今未婚,她们眼里的女强人。 阮念拎着包打卡的时候,霍烟端着咖啡进来,笑着跟她打招呼,“来这么早?”
“就早了十五分钟。”
阮念有点羞窘,自己踩点上班的形象深入人心,“我以后争取每天都早点来。”
霍烟坐在工位上,朝她一笑,不忘提醒,“哦对,部长跟你说了没。”
“他飞机可能延误,还有让我开他的路虎去接他吗?”
“那就是没和你说,”霍烟说,“听说部长带女儿回来了,那个混血小萝莉。然后今晚你做好心理准备,听部长秘书说他今晚有饭局,你可能得帮他带两个小时小孩,不过咱们部长应酬不怎么喝酒,这给你算加班费的。”
“老板娘呢?”
阮念问了一句,毕竟马奎斯·苏利文虽然是法务部的部长,但也是博世集团的二公子,大家私下也都叫他老板。 不过对这位老板的八卦,大家也没说太多,只知道老板已婚,老板娘是中国人,也是圈子里的精英,听说两人就是从洛杉矶相识的,老板娘学业结束后回国发展,老板跟了过来,据说还改了国籍。 但中间的细由,他们也并不知情。 “老板娘在忙吧,我之前听说老板娘是某个会计所的高层。”
霍烟咋舌,“我也就见过一次,我觉得气场挺强的,看起来不是很好相处。”
阮念点点头,默默做好可能要带小孩的心理准备。 她今天就一份文件要翻译,阮念工作认真,下午一点多就翻译结束,让霍烟又核对了一遍,进行了一遍订正。 等待返修的时候,阮念趁这会去茶水间泡咖啡,公司的茶水间环境也不错,有各种饮料果汁咖啡,阮念这会没事做,就在茶水间的吧台那看了会手机。 曾子怡是一条消息都没发。 反倒是房东给她留了个言,大意说邻居今天给她打电话了,让她尽量调整作息,都是街坊邻居没必要吵起来。 吵起来。 阮念头疼扶额。 她房东人很好,其实这房子当时是阮念自己来看的,房东跟儿子去了外地,就想找个爱干净的租客打理好住了半辈子的房子。 阮念毕竟打小在燕京长大,尽管对她还是稍贵了些,但也知道这租金合适,当时正犹豫要不要租呢,曾子怡就在这会联系了她——阮念找房子的事,跟舍友说过,估计也是舍友告诉的曾子怡。 阮念那会真没想这么多,只想着曾子怡一个小姑娘,看起来人也不错,挺干净漂亮,俩人都去上班似乎也不会有太多分歧,觉得合租泾渭分明,哪儿想后来变数这么多。 阮念给房东道了个歉,这锅就自己背上了。 然后编辑了消息,本来写了一长条,也不确定曾子怡会不会看。 于是阮念先问她在不在,有没有时间。 曾子怡秒回:在看仿妆,啥事儿? 阮念:邻居来找了? 曾子怡:那事儿逼啊? 阮念:……咱们晚上聊聊吧。 曾子怡:没啥聊的吧,她找你了?那女的有病,上来就骂,我惯着她啊? 阮念闭了闭眼,想说小区楼上楼下甚至包括她都是正常作息的社畜,晚上适当安静点,还有家里的卫生问题。 她看着微信屏幕,觉得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不如说清楚。 于是认真编辑了一条: 【子怡,我有两个问题。第一,大家都是正常作息,你晚上不要放音乐和开直播,楼下的孩子早上七点多就得去上学,互相理解。第二,咱们之前说过卫生问题,我每天早八出门晚上才回来,回来的再晚垃圾我都扔了,但你天天在家,也不能总指望我打扫卫生呀,桌上的外卖盒都堆了四天了,冬天有暖气本来就容易变质。我希望你注意下这些问题。】 发完,她等了两分钟,曾子怡不搭腔了。 阮念叹气,有时候合租真不亚于同居,这些问题让她头疼。 她在茶水间喝了一杯咖啡提神,手机震动的时候,她心揪紧了一下。 以为是曾子怡给她发来的消息——她其实特别不擅长跟人对线争执。 结果并不是曾子怡。 是季霜。 言简意赅的一条微信:周六下午18:00,去梁家老宅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