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劫的兴起往往是因为一些不经意的缘由。说到底就是一群人闲着没事干,一心想要闹事。在这个风口浪尖,只要有一丝火星出现,立刻就是燎原之火,不闹得天翻地覆鬼哭神嚎绝对不算完,就如先前金虬在野猪林闹事,最后引得天下诸雄齐往盘龙山,要说他们是心有灵犀一时冲动,那真是糊弄鬼都没有可能。浩劫过后往往都是一片血腥,其中的陨灭者永远失败了,而那些心灵受到了无情的创伤者则带着遍体的伤痕回归故里,一切似乎都即将结束。但是所有人都不会意识到当一场浩劫终结的时候,很有可能会是新一场浩劫的开始,因为老天爷总是有些恶趣味,要么不玩,要么玩一把大的。这一点上,他和某些浑人倒是一模一样。现如今距离盘龙浩劫只过去了三个多月,盘龙山稍微安静了些,人世间的伤痛稍微淡漠了一些。当外面的世界还在为那次豪赌承受代价的时候,在那条用鲜血染红的通往应州的道路上,已经有无数的身影开始行动,每一个人的身上都有着更为强大的气息,他们接过了前任手中的火把,毅然决然开始了和上苍的赌注……“驾!驾!……”岳阳城外,奔流不息的怒苍江面上飞起一座宏伟的石桥,横跨在南北两岸,其上镌刻着纤细悠长形状如蛇的游龙,张牙舞爪肋生双翼的飞虎,浑重深沉龟蛇同体的玄武,还有飞翔于火云之间向天啼鸣的朱雀虚影。这四种虚影各有八对,呈圆月状印刻,使得石桥质朴中不失庄重,看去很是宏伟。早先时候,在这大桥之上总是人影匆匆,尽是小贩。应州在天下九州之中最为荒蛮,也最为贫穷,虽说岳阳郡附近的人富裕一些,但也好不了多少,对他们而言,山外来的也是大爷。有这么好的地方在手里不利用一下,那就真是王八蛋了,所以他们起早贪黑忙碌,将这里搞成夜市也只是为了多捞点钱养家,算不得什么。但这只是早先时候的事情了,随着盘龙浩劫的开始,这里也变得空旷起来。说起来此处和盘龙山相隔了十万八千里,就是那里面野兽再狂野也伤不到他们,就算是天塌下来也有个子高的顶着,实在不行还有那帮子猎人兄弟做前盾,大可不必逃亡。说来其实有些滑稽,他们纯粹是被次生效应波及了。盘龙浩劫灭掉了很多大势力,对于他们算是一件坏事了,毕竟金主没了。但更坏的还在后面,那些先前就不怎么安分守己的小势力立刻就蹦了出来,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闹得不可开交,上台洗牌那都是家常便饭,今天交了保护费明天还得交,毕竟新人新气象规矩照旧,这样搞下来就算是神仙也受不了,更何况这世道不太平,有的家伙不但要钱还要命,这生意就真的没法子做下去了。所以在当初诸多势力撤退的时候,他们也就跟着一起跑了。而随着诸多势力幸存弟子的回归,这座桥也变得热闹起来,不时有人从这里纵马而过前往盘龙,熙熙攘攘的马蹄声响为这个沉寂片刻的世界增加了几分活力。早先纵马而过的人依然不知踪影,最近一次经过的是大夏那一帮子人,但是他们心系盘龙,正确的来说是心系先天异宝,根本不曾停留,只有石桥下奔流不息的怒苍江水曾经见过他们的惊鸿一瞥,然后继续怒吼着向着东方大海的方向奔涌而去……“大哥,这就是名闻天下的怒苍大江么?”
此刻石桥上迎来了两个新的客人,和早先那些急急而去的身影不同,他们正极为闲暇地沿着石桥漫走,任由胯下骏马带路。和早先那些霸气侧漏的人不同,他们身上感觉不到任何力量的气息,两人都是一身平素的儒生衣冠,面皮白净似无缚鸡之力。大的那个头上还带着一顶弱冠,小的更干脆些直接将头上的发髻用绣着金线的黑帛扎了起来,此刻他正指着奔流不息的江水询问。“不错!这便是怒苍江水。传闻源自盘龙深处的桀骜洪流,昔年舜帝在位时曾吞没三洲九郡夺走无数无数人命,还孕育出了上古无支祁这等绝世妖孽之兽。禹王三载不归家就是为了镇压此等恶水,据说其中艰苦异常,最后才以大神通,炼制四象索天大阵,镇压了龙眼所在,方才平息了水祸!”
带着弱冠的文士望着面前的大江感叹,取下了悬在腰间的酒壶,拧开盖子撒酒入江,大声道:“撒酒一杯!愿亡者安!”
“师兄,莫非我们脚下就是传说中的四象平水通天桥?”
先前发问的文士默默看着同伴的举动,并不如何惊讶,他正沉浸在兄长所说的传说之中,虽然已经对此有所了解,但当真正来到江畔时心中还是免不了激动万分,而当他伸出头去仔细观摩江水之时,他看到了石桥上那些古朴厚重的雕刻之时,他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了极度的狂喜。“还不笨!正是此桥不假!”
这时弱冠文士已经撒尽壶中清酒,看着身边如同孩子一样的师弟,笑着回答道。“咚咚!”
随之就是两声沉闷的声响,小些的文士已经跳下马,向脚下的石桥叩首膜拜,丝毫不在意地上的杂物马粪染污自己的衣衫,“圣王前辈莫怪!在下于此纵马实在是不知情,弄乱了圣地还请海涵海涵……”他这副德行若是在之前给人看见非笑掉大牙不可,这里常年被马踏驴踩牛车压,来的也是小贩猎人打柴人之类的下九流,有什么圣地的模样?但因为大家都为了躲避祸乱逃往外地了,自然无缘得见,也自然笑不出声。但要说一点效果没有也是不对的,就在他磕头作揖的时候,桥下的怒苍江水蓦然汹涌起来,水声大作,形似嘲讽。弱冠文士脸上也露出了些许无奈的神情,他也对这个师弟对古迹的无比狂热感到了头疼,但紧接着他眼中便泛起了凝重之色,看向了怒苍江水中央的位置。在那里正有着一叶扁舟横渡,在汹涌无比的江水中如同鹅毛一般,起起落落沉沉浮浮,一副立刻就要沉没的样子,但却仍旧前行着,而且越来越快了。“哥儿打鱼在江边哪!……呼嗨呼嗨!……妹妹绣花在家中哪!……呼嗨呼嗨!……哥儿打酒在城边哪!……呼嗨呼嗨……”在小舟上有一个下身穿着短裤上身赤裸的男子正在持桨急划,全身肌肤都已被日光晒成了古铜色。看去身体极度单薄,在这样的急流汹涌中,令人不由得为他捏了一把汗。但他本人倒是毫不在意,大声吟唱着江边的小曲,还带着长长的拖长鼻音,怒苍江的呼啸声也遮掩不住。“哈哈……捕鱼阿三今日生意好!那边的秀才,我看与你有缘,送你大锦鱼一尾,你可接好了!”
弱冠文士瞧见下面的渔夫时,下面的渔夫也瞧见了弱冠文士,当即哈哈大笑,手里的撑篙一点,也不见如何用力,“嘭”怒苍江面已经传来了巨响声,数十丈宽的水幕爆裂而起,以江河入海之势拍向石桥,其中有点点红光,应是他说的锦鱼。“承蒙错爱!不胜荣幸!”
弱冠文士在他出手的那一刻,身上忽然散发出冲天的气息,水幕放在怒苍江面升起,他手中已经多了一把画工精美的折叠纸扇,冷冷哼了一声,折叠纸扇向前徐挥,蓦然地天地之间忽然变得暗淡起来,一股不知源自何方的狂暴风尘从天而降,迎着水幕便冲了过去……“嘭!嘭!嘭!……”风与水本是天地间最为轻柔之物,水润万物而不失精华,风更是无影无踪,令人难以琢磨。但当这两种轻柔之物到了绝世高手手中时,便会成为可毁灭一切的狂暴之源。只是接触一下,便有着沉闷的惊雷之声出现了,水成利箭,风化钢刀,相碰相撞,升腾起了浓浓的白雾,还有着点点的血花……“哈哈……你这秀才好不识趣!捕鱼阿三好心送你大锦鱼,你却将它们化为血水!罪过啊!罪过!……”两人交手只在瞬间,沉闷雷声响起的时候,水幕与风暴已经齐齐化为了白色的水雾,那几尾裹在水中的游鱼自然也无法幸免,死得连个渣也没剩下。正当弱冠文士打算追击之时,江面已经再度响起渔夫的笑声,小舟已向远出掠去。“滴水穿石!水道宗!……来而不往非礼也!咱们走着瞧!”
弱冠文士目送对方去远,眼中寒光不断闪烁,此刻在他背在身后的右手掌心正悬浮着一颗水珠,呈现箭形,划破了他手上的表皮,但并未深入便被他体内强大的真气困住了。冰冷的声音中,他的右掌回握成拳,将水滴捏成了粉末。而自始至终他的师弟都呆在原处,未动分毫。“小弟,起来走啦!再在这里待下去,天可就要黑了!到时候留你在城外!”
清风吹过奔流不休的怒苍江面,更扫去了天空中悬浮不下的蒙蒙雾气,一瞬间所有战斗过的痕迹都被清理干净了。他身上的强大气息也再度蛰伏起来,收起那一把折扇,他再度成了先前那个人畜无害的文士,牵起自己的骏马,踢了身边的师弟一脚算是撒气。“哎呀!师兄,你打完?现在就要走……哎呀!师兄,你怎么受伤了?”
先前一动不动和死人没有多大区别,现在等打完了小文士立刻精神了起来。他也知道在刚刚的交锋中自己的师兄吃了暗亏,一脸的灿烂。他虽说和自己师兄关系相当好,但无奈旅途之中实在是太过寂寞,又只有师兄一个人在身边,那只能拿师兄寻开心。“你似乎心情不错嘛!嗯……驾!”
弱冠文士倒是极有涵养,丝毫不在乎自己师弟开得玩笑,眼中也浮现出了灿烂无比的笑意。但是小文士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他知道自己的师兄是不怎么喜欢玩笑的,更讨厌笑,出现这种事只能说是他离倒霉不远了。而似乎是为了奖励他的机灵,弱冠文士紧接着就动手了,牵着他的马就跑了。“师兄,不带这么玩的?把马还我!”
看着滚滚而去的烟尘,小文士欲哭无泪,忙跟在后面狂追,留下了一路的哀嚎声……他们这还算是好的,虽然遇到了偷袭,但好在双方都是实力极强之辈,倒没出什么问题,现在还有心情在这里戏耍胡闹。而与他们一路前来的很多人就不那么走运了,和上次的浩劫前奏几乎一模一样,这群人还没到盘龙山就开始争斗了,毕竟宝物有限对手太多,盘龙山里动手又是天大的忌讳,那只能提前动手清理障碍了……“嘭!”
几乎就在弱冠文士和渔夫交手的同时,在应州西北角的一处连绵山脉之中也响起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怒号而起的强劲罡风吹散了天空中阴沉无比的暗云,也显露出来下方已经被近乎夷为平地的一处山林。在那里数丈粗细的巨树被拦腰截断,长如巨蟒的山藤如乱草般随意丢弃,纯粹由岩石形成的山头被削低了一层……“你们这群卑鄙小人,竟然敢袭击我天光上人?活得不耐烦了么?……”很明显,这里爆发了一场恶战,而且现在还在继续着。在山林的中央,有一个身穿红黄相间僧袍带着鸡冠帽的僧人正在怒吼,他怎能不怒?身边跟随的十几个弟子都被干掉了,这是他成为先天强者之后还不曾遭遇过的巨大羞辱。看着弟子们的尸骨,他眼中冒着火焰,手里的金钵发出了光芒,身后竟然有一只巨大的佛手出现,气势极为惊人。“秃驴,不必鬼哭狼嚎!下一个就到你了!不太着急!”
但他的气势根本对对方就没有半分用处,敢来打劫自然对他的身份一清二楚,空洞地威胁根本没有半分用处。一个对手当着他的面将一柄钢刀刺入一个濒死弟子后心,将其送入了永生极乐世界,冷目瞧看他一眼,便招呼周围的几个同伴一起发动攻击。“南无阿弥佗佛!佛陀古印!”
天光上人目眦尽裂,他也陷入了绝望。虽然身为人世罕见的先天强者,但他的对手也是,这个身份帮不了他。而且在刚才的围攻之中,他不但失去了所有的弟子,自己也已身负重伤。但是身为先天强者必要的尊严还是有的,他并没有待在原地等死,发出了最后的怒吼,身后一尊巨大的佛印出现,放射着耀眼的金光,直接笼罩了整个被毁的山林上空,要做最后一搏……“上!”
他疯狂的举动并没有吓退面前这些如狼似虎的人,相反那个先前和他说话的人只是用兵刃冷冷地指了他一下,剩下的人便化为了道道的残影,直接迎着佛印向他发起了攻击……在那一刻,佛印落在了地上,巨大的闷响震荡着世界,残影飞舞中,有血花不断绽放,咆哮的怒吼再也发不出声,世界逐渐回归了寂静……“公子,料理干净了!”
片刻之后,先前带头围杀天光上人的那个人出现在了旁边的山林之中,此刻已再无先前的狂傲,有的只是无比的尊崇,向着身前一棵巨大的柳树上的人行礼汇报,那一刻他的都不敢向上抬起一分。“做的不错!我都看见了!”
这时天色已经晚了,一轮明月依然跃上枝头,照亮了那个站立在柳梢之上的青年身上。这是一个极度英俊的男子,剑眉竖立,双目如电,方楞有致的脸颊显示着内心的刚毅,但过于细薄的嘴唇又在诉说他的苛刻,身上穿着深灰色的英雄襟气度非凡,足上却蹬着一双铁叶子战靴也显示他的刚武。听到了属下的汇报,他只低沉回应了一句算是嘉奖,除此之外他的目光一直都盯在远方的那一座朦胧的山影之上,一刻也不曾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