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春色自有春景如常,随着冬日的离去,散落在山间一些阴凉处的积雪也开始消散,潺潺流出,融入泥土中,汇聚河流里。向阳处原本干枯的草木也已抽出了新芽,如锋一般的尖端傲然指着天空,顽强地生长着,一天便是一个模样。而在草木的间隙里,一些早熟的花朵也早已盛开,虽很娇小,但却已是香气袭人,引得无数蜂蝶来聚。在草丛中,在花群里,在无数的草木顶上,可以看到方才冬眠醒来的蛇龟伸出头颅,张望着新生后的世界,也能看到一些母兽身后跟着一群好似毛球一般的幼兽在亦步亦趋学步奔走……这是一个散发着勃勃生机的世界,也容易让人犯困,这几日便是盘龙山内的喧嚣也小了几分,一直疲于奔命的试炼者也在享受着短暂的平和。当然,也总有人是闲不住的,趁着兽多好下手,其结果自然便是被持续追杀许久,再难安宁。这是此刻盘龙山中的景象,而在黑暗树林的深处,则是另一番景象。由于小竹林中四季如春,此处所植青竹常年青翠,非要区别不同之处,便是新抽出的芽儿为油绿,而老枝杆则呈现一片苍绿,山风吹过,竹枝竹叶便一起摇动,沙沙作响,好似天外铃音。竹林当中,白色云雾长久如一,却又无一刻安寂,来回翻滚,仿若环境。竹林的深处,那一排竹屋旁,正有一个身着白衣的曼妙身影正在抚琴而奏,纤纤细指拨弹,琴弦颤动间,一阵好似天籁般的声音便掠过屋前的湖面,随着水面涟漪一并向远处飘摇。水面有少许浮出的莲叶尖轻轻颤动,惊得蜻蜓儿再度起飞。琴音汇入了竹林云海中,落到每一个正在竹林中安歇的动物耳中,顿时这些动物便都睡得更沉了。琴音来了又去,很快又回到了白衣女子身边,惊起她几缕青丝,而一只趴在她怀中的兔子则早已陷入到了沉睡,滚圆的肚子一颤一颤,很是讨人喜欢。而在她的身后,坐着一个黑衣少年,面相冷漠,好似一座冰山一般浑身散发着寒气,令人不敢靠近,但那琴音落在他耳中时,他的目光也缓和了几分,端起一杯茶水,一饮而尽。“阿虬,这次回来可有些日子了,还出去么?”
过了片刻,白衣女子收起了膝上的古琴,看着身后之人面色已经恢复了以往,她心中暗喜,坐到他对面,又为他倒了一杯茶水,询问道。“还会再呆上一顿时间,这段时间外面并无多少事!”
金虬看着紫露的笑脸,心中又多了几分温暖,低声说道,接过茶水再度一饮而尽。自打从应州回来后,除去上次带邓老等人进山外,他便一直躲在小竹林中镇压魔气。此番出山,他并未动用多大力量,但还是闹了个魔气贯身的结果,若不及时镇压,他随时都会沦丧。死撑活撑回到应州,诸事已顺,自不能再出去了,因为他有一种预感,此番练兵定可大成,到时便是铁血与土匪盟再起争端的时候。依白象大师所说,他现在也一共只有两次全力出手的机会,自然要养精蓄锐,预备即将到来的大战。“那便好!”
紫露脸上多了一丝笑意,伸手捻了捻自己的秀发,又说道:“听沈姐姐说,这次你去的极远,定然遇到了好些事,能说给我听吗?”
她双目直视金虬,一眨不眨,耳边响起了天香蝶舞的声音,“若是想了解他,那便走近他,知晓他的一切,他自不会离你而去。”
在金虬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她一直呆在金家庄,由于和金洋之间存在矛盾,她便只得和天香蝶舞一道相处,自她口中知晓了不少东西。“好吧!”
金虬有些疑惑看了她一眼,他若出山定然血雨相随,紫露对这些事情向来兴趣不大,今日不知为何,竟然主动问起,他觉得有古怪,但却并未多想,便答应了下来。毕竟他现在能说话的人也是越来越少,而且有些话他也不能和别人说,既然紫露愿意倾听,那自然再好不过,也能让他已沉积如山的心灵获得片刻松缓。“铁血练兵,姐姐你该知道的?……”金虬顿了顿声音,便将年前铁血境内兵刃不足他寻公孙商商量无果的事先说了一二,紧接着便谈起了他如何命孙骏带他前往汴梁,在途中于小叶酒肆遇木桐,再与木桐一道前往汴梁的事提了一下,汴梁城中魍魉道内的拍卖会,炼剑堂深处铁神宝库的诸般景象,再到最后他与济水河畔救起混江龙二人。这些事情若在往昔他定能讲出一番好故事来,但现在都只是三言两语带过,恐怖警心的厮杀,美轮美奂的宝库,在他口中都形同嚼蜡,苍白无力,但紫露却听得相当入神。“这么说来,你又找了个小弟弟,还故意作弄人家,阿虬,看来你还不老实!”
紫露听他说完,忽然抿嘴笑起来,看向金虬的眼神不似往昔那般恬静,多了几分活泼的气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金虬摇头苦笑了下,心中也不禁疑惑,这段时间他的心境之冷漠也算赛过石人,但不知为何见了木桐那一日却与他说了那么多话,他都觉得不可思议。“那下次出去时,可能带我见见你的那位小弟,让我看看他是否也那么好玩?”
紫露笑着向他问道。金虬脸上的笑容散去了,他稍微思量了一下说道:“木桐小弟目下正在盘龙山中苦修,只怕我们出去时,不见得能够遇见他!”
他知紫露的意思,大概是此处过于孤寂了,她又想出去散散心,但那势必会遇到金洋,他现在日夜都在受着魔气侵蚀之苦,实在不愿意再多上一样。“那就算了,我也只是随口一提!对了,阿虬,这几日我又想出来一个新曲,你来听听看!”
紫露脸上闪过一丝不经意的失望,但紧接着又用笑容遮掩过去,她将那张古琴抱了过来,手指在上轻弹几下,顿时一阵好似雷霆万钧的马蹄声响起,直接向着金虬冲杀过去……数日之后,金家庄附近一处名为袁家村的山村当中,坐落着一座平常的院房,看去与四周的房屋并无多大不同,只是后方没有院落,全数被木板封盖着。这在山村中虽古怪,但却也不算罕见,寻常时候,并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此刻在袁家村内走动的老少妇孺在路过此处房屋时,眼中都有着敬意,蹑手蹑脚,唯恐惊扰了里面的人。旁人或许不清楚,此处房屋的秘密,但袁家村人却心知肚明,这是铁血的一处秘地,以往建造时村中人曾下过大气力,建成后许久不曾用过,荒废了许久,让村中人都有些忘记此处的存在,但这几日有铁血中的大人物来到了此处,村中虽风雨不惊,但这座屋内却隐藏了好些高手,每一个都在村中的教头之上,让人不由地生出敬畏之心。“就这样暴露在外面,搞得人尽皆知,真得好吗?”
此刻在房屋的深处,一处密室中正有两个人正在对桌而坐,在他们的四周放满了竹简,好似围墙一般将人围住。其中一个人身穿黑衣,耳目极其聪灵,外面的人虽少有言语,但路过此处加重的心声还是给他听在耳中,不由地眉头一皱,向对面的一个白衣秀士发问道。“兵法,诡道也!虚虚实实,实实虚虚,真真假假,有有无无,此地为真,他处为假,狡兔三穴,方能活命!”
白衣秀士身材高大,身上穿着的衣衫不过山中粗布,但却难掩其才华,手中正拿着一杆长毫,在一张竹简上写写画画。听到对面人发问,当下停下了手中的笔,笑着回答道,身上隐隐出现一道白色光晕,如龙蛇般游走。“你心里有数就好,这几日铁血之中可有什么大事?”
对面的黑衣人盯了白衣秀士一眼,便移开了目光,继续询问道。“自从铁神入主首阳山之后,首阳山每日出正品兵刃便在二百余柄之上,若算上一些残次品,足有千把之多,只要目下无大变故,只需半年铁血当中兵刃便可再换一茬,当不输九州大陆任何势力。此人真乃世间之良匠!”
白衣秀士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正色回答道,话里话外都满是赞扬之语。“那土匪盟方面呢?”
黑衣人接着发问道。“土匪盟方面自上次大战之后,实力已经大损,年前宇文傲带兵来袭,已是尽其可用之兵,但先后遭遇主宰你的铁血追杀令,和大夏闲候城方向的重创,已无再战之力。目下土匪盟方面呈防守之势,各处治下尽人心惶惶,便是以最乐观的态度估算,等他再起兵马来犯,也是今年年末!”
白衣秀士又回答道,“这段时间,天险峰明处有唐门主坐镇,暗中有李莽协助,山下一些游兵散勇根本不成气候,难以撼动此处门户,主宰,你大可放心!”
“其他势力呢?”
黑衣人身上的杀气淡了几分,又问道。“其他势力?”
白衣秀士愣了一下,紧接着说道:“闲候城方向与土匪盟刚刚大战,双方敌意正盛,不时还有人过境砍人,算是针尖对麦芒;泗水宗等并州势力原本便与土匪盟是死敌,现在也是打算痛打落水狗,暗地里成立了一个屠匪会,准备对土匪盟下手;再往东,那是大夏和蛮族九黎部落的战场,并无人在意这边如何,唯一还可能对土匪盟伸出援手的宋国,也被主宰你这一遭给搞乱了,现在自顾不暇,哪还有时间掺和土匪盟这一摊子烂事。所以,土匪盟断不可能在这些对头手中讨到好,我说年底发兵已是尽量往好处算,若是再加上目前这些势力的态度,说不得他土匪盟还得三五年的缓,等到那时,咱们大军成就,弄死他不比捏死一只蚂蚁难上多少……”说着,他嘴边也露出了一丝残忍的笑。“不见得,我看最迟就得山里的人六月出山!”
黑衣人摇了摇头,说道。“时间还算充足,何必这样紧急……”白衣秀士大为不解。“土匪盟或许可恶,但毕竟还算是他们的同类,而我们在他们的眼中却是活生生的异类,没有人会坐视我们壮大,必须得提前做好准备,不然一切都晚了!”
黑衣人叹息道,桌上的灯烛猛地一阵摇晃,等到再燃起时,黑衣人的身影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了白衣秀士一个人托着下巴沉思。袁家庄外,黑色的身影一闪,金虬出现在了一处山林中,开始不急不缓向着金家庄的方向走去。与以往想比,他脸上的冷漠又淡了几分。与公孙商的这一番交谈,解下了他心中悬着的大石,只要土匪盟不是马上打来,那一切都来得及。至于半年后的事,他现在还不想思考,因为他已经太累了,这片刻的闲暇时光,他只想轻松呼吸几下。野草丛生的山间小路上,金虬并不执著于赶路,始终以不紧不慢的步子前行。这时候他终于有时间看看四周的景物,草木青翠,早已遮去了昔日战火留下的创痕,其中点缀着的点点野花,七彩缤纷,闻去有一阵清香飘过,令他始终紧绷的神经也稍微松弛了下来。这时候他的眼中不由浮起了一个白衣女子的身影,嘴角边也多了一丝微笑。脚下步伐加紧,他的身影瞬间便化为了残影。前几日他虽嘴硬,但等到真正出来的时候,却又不敢逆紫露的意思,带着她一并出来了。或许是金虬这几日霉运过去了,出来时到金家庄正好赶上金洋不在,少了一桩麻烦,天香蝶舞在,紫露和她很谈得来,便留下了,让他出来办其他事。现在诸事已罢,也是时候该接紫露回去了,去接着过他始终在追寻着的日子。不知不觉,金虬便已经到了金家庄外。看着面前这座似曾相识的村庄,金虬心中也有一丝触动,不过两年前,这里还是他的家,但转眼却已物是人非。曾经热闹的村庄彻底安静了下来,有的人是为人所杀,而剩下的人则是为了复仇而追随在他的身后,现在远在天边。金虬很快按下了心中的触动,迈步进去了,目下还是带紫露尽快回去好,至于剩下的事情,等他彻底根除土匪盟的那一天再说也不迟。“嗯?”
但当路过村中祠堂的时候,金虬的眉头一下皱了起来,他感觉到有一个人躲在里面,而且对方并非老弱,更非妇孺,身上散发着阳刚之气,顿时金虬心中不由地一怒,如今为保盘龙,铁血之内便是五岁顽童也在出力拼搏,但此人竟然敢躲在此处偷懒,当真可恶之至!只一瞬间,金虬眼中的光芒就变得冰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