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端父子跟着杨彪进了帐,见帐中简朴,除了案席之外,再无容身之地,不禁面面相觑。 杨彪也反应过来,哈哈一笑。“外面坐,外面坐,外面宽敞。”
韦端父子退了帐篷,杨彪也跟了出来,叫来侍从,就在帐前生起了火。得知韦端父子还没吃饭,杨彪又命人宰羊,要请韦端父子尝一尝真正的好羊肉。 韦端很感激。他与杨修同城而治,杨修都没这么热情。 杨彪架上壶,烧水煮茶,动作熟练。“休甫,你刚才说请罪,请什么罪?“ 韦端叹了一口气,将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杨彪虽然只是代行太尉事,但天子对他们父子的信任不减。如果杨彪能为他说几句话,也许能涉险过关也说不定。 杨彪静静地听完,看了韦端一眼,脸色不太好看。 “休甫,你迟迟不来见驾,着实不妥。”
“是,是。”
韦端尴尬地应道。 “令郎今年几岁?”
“二十。”
“今年才二十?”
韦端的额头沁出了汗珠,不敢作答。 “京兆太守是谁?我要弹劾他。“杨彪说道,声音不大,却非常坚定。 韦端低着头,一声不吭。他万万没想到向杨彪求助会是这个结果,早知如此,他就躲着杨彪走了。 韦康十五岁为郡主簿。对外说,这当然是韦康少年聪明。可是在杨彪这种老臣眼里,这点鬼花样根本瞒不住人,就是京兆太守想讨好凉州牧韦端,这才让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做太守府大吏。 “你不说,我也查得到。”
杨彪提醒道。 韦端被迫无奈,只得说道:“河东张时。”
杨彪态度坚决,他躲不掉,不如主动交待,至少落个态度好。 杨彪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张时,印象还不错,没想到却是这么一个趋炎附势之辈。仔细想想,那时候他也在长安,有一段时间还担任司徒,却没听到一点风声。 “你待罪吧。“杨彪说道:“多吃点,好好休息。”
“喏。”
韦端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来。 韦康呆若木鸡,小脸煞白。 —— 刘协陪着荀文倩遛完弯回来,当值的卫觊便送过来一份奏疏。刘协接过一看,竟是杨彪弹劾京兆太守张时的,不免有些好奇。 “你认识张时吗?”
“认识。“卫觊说道:“不过没有什么往来。”
刘协也没当真。杨彪素以出手稳准狠著称,他既然要弹劾张时,就意味着证据确凿,张时的仕途到此为止了。在这种时候,卫觊就算和张时有交情,也不会承认。 再者,他们年龄相差不小,就算有交情,也是卫固的交情。 刘协看了一遍奏疏,也不禁眉头轻挑,怒火中烧。 狗日的张时,简直是胡搞嘛。十五岁的少年做郡主簿,他承担得起那样的责任吗?主簿可不是皇帝,可以垂拱而治,甘心做傀儡。那是要管事的大吏,而且是一大堆事,成年人都未必能做得好。 张时是有多想拍韦端马屁,竟干出这么离谱的事? 怪不得卫觊主动划清界限,这种人谁惹谁倒霉。能在京兆太守任上做这么久,已经是很奇怪的事了。 刘协压制着心中的怒火,将奏疏丢在案上,挥了挥手。 卫觊会意,退出了大帐。 刘协靠在案上,眼珠转了转,深吸两口气,让自己平复下来。 这件事看起来简单,但仔细一想,又绝对不简单。 首先是杨彪就在这里,而且已经到了两天。之前不提,现在突然提,肯定是收到了什么消息。能将消息直接传到杨彪的面前,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其次,大司农张义就在关中。虽说主要事务是屯田,但其他事务也有管辖的权力。要弹劾,也应该由张义弹劾,不必杨彪亲自动手。 最后,这个时机太巧合了。韦康是初平二年做郡主簿,现在才被免,从时间上看,应该是韩遂平定宋建之后的事。 刘协叫来当值的曹昂,让他去查一查,今天有没有谁来。 时间不长,曹昂回来了。 不仅有人来,而且是正主,韦端、韦康父子俩。他们先见了杨彪,然后就被杨彪关了禁闭。 刘协听完,暗自苦笑。 杨彪此举果然别有目的,要是仓促决断,就出笑话了。 刘协让曹昂去请杨彪来。请杨彪入座,刘协将他的奏疏推了过去,静静地看着杨彪。 “杨公是在考校我么?”
“不敢。“杨彪面色平静,眼中却有一丝欣慰。 “那你说说,这件事该如何处理?”
“罢免张时。”
“仅此而已?”
杨彪沉默了片刻。“陛下,关中乱不得。”
“关中会乱吗?”
“会。”
杨彪说道:“张时在这个时候主动罢免韦康,就是感觉到了凉州人的压力。关中初定,不少关中人回迁,这时候又有凉州人迁入,人口迅速增长的同时,冲突也在所难免。如果让人觉得朝廷被凉州人挟持,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不仅对朝廷不利,对凉州同样不利。”
刘协心里咯噔一下。他想到了这件事不简单,却没想到处理不好会影响这么大。 “杨公是说,这是韩遂父子主动挑衅?”
杨彪摇摇头。“臣不觉得这是他们有意为之,而是形势如此,让人很觉得可能如此。”
刘协皱起了眉头。他知道了杨彪的意思。这未必是哪个人故意要去挑起关中人和凉州人的冲突,但双方发生冲突的客观条件已经具备,稍有见识的人都意识到了冲突的可能,甚至觉得不可避免,而且凉州人肯定会占上风。 而这一切,都来源于他对凉州的格外重视。 张时主动罢免韦康,韦端自觉危机,主动请罪,都是这种心理的反应。 这是他看到的,那他看不到的呢?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韦康父子一样,有机会到御前请罪。更多的人受了委屈却无处伸冤,只能忍着,却将怨气积在了朝廷的身上,将他看作还是那个被西凉人挟持的傀儡。 以违规辟除大吏的理由,罢免张时一人,可以最大程度的降低影响。 郡主簿虽然可以由郡太守辟除,却需要得到司徒府的认可。当时大权都在董卓手中,司徒王允也是听命于董卓。现在追责张时,等于追责董卓和王允,反正与他无关。 不得不说,杨彪这个方案看似糊稀泥,其实最稳妥。 但,这不是刘协想要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