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在河东,刘协就想借着卫固、范先和乱的机会杀一波,结果士孙瑞阳奉阴违,不了了之。刘协恨了好久,因此将士孙瑞扔在太原,以示惩戒。 这次他又想借着袁绍作乱的事杀一波,结果刀还没举起来,袁绍却要跪了。 刘协大失所望的同时,也意识到这种快意恩仇的方法并不适用于朝堂,尤其是有一群老臣掣肘的情况下。改良终究不是革命,牵制的利益太多。 他总不能举着中兴的旗帜,干出代汉的勾当。 既然占了人心思汉的便宜,就得忍受旧屋翻新的麻烦。 权衡之下,打一批出头鸟以示警告,缓解一下病情,先将大局稳住,然后再耐心调养,就成了没有选择的选择。 好在他有超出这个时代两千年的历史经验可以借鉴,更有四十年改革开放的现成例子,知道在发展中解决问题虽然考验智慧,却也并非不可能,所以也没那么急。 面对黄承彦与庞统,他才可以如此从容。 对黄承彦、庞统来说,天子的答复不仅满足了他们的希望,还超出了他们的预期,展示出了更高的眼界,也证明了圣天子并非传言。 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能有这样的见解,非圣人何为? 最让他们满意的,是天子将希望寄托在士的身上。 虽然天子所说的士并非通常意义上的士,但他们本非迂腐之人,对这种离经叛道的做法并不反感,反倒觉得别出心裁,非常人可及。 刘协随即介绍了他对士的定义,着重强调知识积累的意义。 士人介入百工之技最大的意义有二:一是对既往技能经验的记录、总结,不让那些灵光一现的技术失传;二是在现有的基础上进行推演,找到更好的办法。 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远的有主持的铁官的裴潜,近的有改进织机的马钧。 裴潜本人对技术并不感兴趣。他走到这一步是机缘巧合,就连那水排的办法都是从南阳铁官学来的。尽管如此,他依然对军械的改进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马钧则是天生的巧匠,他对织机的改进更多的是出于他本人的奇思妙想。读书识字对他来说是辅助,能让他将那些奇思妙想记录下来,供后人参考,不至于遗落。 因此,马钧的影响力迅速超过了裴潜。 关中对生丝的需求,很大程度上来自于马钧改造的织机。织机提高了生产效率,关中的桑、蚕却无法生产足够的生丝,只能向襄阳求购。 说到生意,蔡夫人非常关注。 她意识到襄阳收到的消息有误,关中对生丝的需求,远远超过对织品的需求。 以襄阳的织布效率和技术,襄阳的织品也没有优势可言,成本既高,质量又低,很难卖上好价钱。 除非襄阳也能采购马钧改造的织机,补上这块短板。 刘协说完了士的作用,又专门说起了河东纸坊和文秀书坊。 这是女士成就的代表。事实证明,女子除了在体力上有所不如之外,其他方面完全可以和男子并驾齐驱,某些方面甚至可以做得更好。 相比于男子,女子心思更细腻,更有耐心。 比如书坊的校对,女子就做得比男子更好。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特点:女子对美有更高的追求。 文秀书坊出品的书籍为什么那么受欢迎,就是因为那些女匠师不满足于书籍的实用功能,还要将书籍变成赏心悦目的艺术品。 这一点迅速击中了文人雅士那颗闷骚的心,在文秀书坊印行文集也成了品位的代名词。 刘协一席话,说得蔡夫人、黄月英母女怦然心动,跃跃欲试。 她们都不是甘心相夫教子的普通人,如果有机会做出一番自己的事业,她们求之不得。 气氛变得热烈起来,不仅黄承彦、庞统与刘协谈笑风生,蔡夫人、黄月英也抓住机会问了几句,流露出想做点事的想法。 刘协正中下怀。 他从诸葛亮偶尔的讲述中了解到,黄承彦一家三口的智商都不低,对百工之技也不排斥。 蔡家是襄阳大户,只要能赚钱的事,他们都有兴趣。黄承彦虽然不经商,以隐士自居,却也是个务实派,对有利民生之事一直比较关注。 这样的人不利用起来,未免太可惜了。 他这么给他们面子,有一半是为了说服他们,将他们变成自己的拥趸,而不是阻力。 太祖云: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要发动群众斗……世家。 —— 马车停住,侍者上前,递上名刺。 王朗下了车,整理了一下衣物,看着面前半旧的门庭,长长地出一口气。 弘农杨氏一如既往的清廉,四知先生(杨震)的家风没有改变。 一会儿功夫,里面出来一个中年人,看到王朗,立刻露出笑容,快步迎了上来,大笑道:“景兴,你可来了。”
王朗愣了一下,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是谁。 “足下是……” 中年人哈哈大笑。“景兴不认识我了?我是洛阳张武啊。”
王朗大吃一惊。张武是他当年求学时的同窗,但他印象中的张武是一个面皮白晳、举止优雅的书生,而不是眼前这个面皮微黑、说话大声大气的汉子。 “元重,你怎么……” “随文先在北疆待了几年,沾了些蛮胡之气,让景兴见笑了。”
张武一边说,一边拉着王朗进门。他的力气很大,步子迈得也大,王朗踉踉跄跄,几乎跟不上。 “元重,你的变化真是太大了,让我都不敢认了。”
“那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待会儿看到文先,你更认不出来。”
王朗暗自心惊,跟着张武来到中庭。一进门,就看到一个身穿窄袖胡服的老者站在堂上,对庭中几个掾吏厉声喝斥,声如洪钟,震得他耳朵嗡嗡作响。 老者看到王朗,脸色稍缓,挥了挥袖子。“都去做事,限期完成。完不成的就别来见我了,自免吧。”
“喏。”
掾吏们应了一声,匆匆出去。 王朗看得心惊肉跳,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胡服老者就是杨彪。 “景兴,你怎么来得这么迟?”
杨彪快步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王朗两眼,摇摇头。“这么瘦弱,水土不服,生病了?路上有没有遇到司空?他去山东传诏了。”